因?yàn)槭娌┑慕槿耄A志昂的氣焰瞬間消失無蹤。前后不過兩分鐘,華志昂已經(jīng)趴在地上求饒。
舒博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至少在別人不得罪他的情況下,他不會攻擊別人。這次他是來幫元成輯的忙,現(xiàn)在問題解決了,他便沒多說什么,直接放華志昂走了。
這場斗毆風(fēng)波到這里便結(jié)束了。
元成輯的回過神來時,全身宛如江河翻涌的劇烈疼痛使他齜牙咧嘴,但他臉上依舊在笑。
微笑也是對人道謝的方式之一。
此刻元成輯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只能笑。
舒博淡淡說道:“是我疏忽了,不該去沙地操場等你,讓你挨了不少打。不過這次事后,華志昂應(yīng)該不敢再來找你麻煩?!?p> 元成輯笑了好久,終于從牙縫里擠出“謝謝”兩個字。
他知道自己的語氣顯得非常勉強(qiáng),非常言不由衷,因?yàn)槭娌┓置魇窃趯λf話,但眼睛好像一直鎖在范云汐身上。
元成輯暗自留了心眼。如果舒博也打范云汐的主意,他哪怕被打死,也絕對不讓舒博得逞。
舒博領(lǐng)著他的一堆“兄弟”,揮揮手就走了。
這會教室里就寥寥幾個人,元成輯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俯下身,單手穿過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扶起來。
元成輯見她臉色發(fā)白,額上滿是汗珠,便關(guān)切道:“傷到哪里了?嚴(yán)重嗎?”
范云汐開眉笑道:“我原本只想勸架,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個人打了一拳,背上好像腫了一塊,不過這沒關(guān)系,我在家里也沒少挨打,自己有準(zhǔn)備創(chuàng)傷藥、創(chuàng)傷貼?!?p> ——被人打了還能笑這么開心,這個女孩可真樂觀。不過話說回來,她之前似乎也說過,她父母經(jīng)常打架,現(xiàn)在又說她在家里沒少挨打,莫非她活在一個暴力家庭中?
范云汐站直身子,原地跳了兩下,便好像把后背的傷痛直接抖落了。她語氣歡快地說道:“好了,我得回寢室洗漱睡覺了。”
她說著,大步跑出教室。
元成輯感覺自己還有好多話要對她說,可是盯著她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千言萬語都變成了無聲的風(fēng)。
當(dāng)天晚上,元成輯的寢室炸開了鍋。
畢竟元成輯和華志昂的打架事件存在目擊者。學(xué)校就是一個縮小的社會,信息的傳播速度極快,一傳十、十傳百,原本的事實(shí)可以被傳成無數(shù)個稀奇古怪的版本。
所以有人說,元成輯在和范云汐談戀愛,他為了保護(hù)她才和華志昂打架。
元成輯很喜歡這個版本的流言,因?yàn)橛械氖虑?,原本不是事?shí),但相信的人多了,就變成了事實(shí)。
他的確想和范云汐談戀愛。
還有一個版本,說是元成輯勾搭華志昂的女朋友米依依,完全惹怒了華志昂,才會有這一場群架。
元成輯覺得這些人瘋了,米依依那種瘋女人,無論她長得怎樣好看,他也絕對不可能去勾搭她。
因?yàn)樗€不想過早地離世。
元成輯洗了熱水澡,身上的多出淤青在反復(fù)揉捏之后,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次日清晨,元成輯感覺自己完全復(fù)活了,雖然身體的各處還偶爾傳來疼痛,而且大幅度拉伸身子也會引起劇烈疼痛,但總歸不影響他的正常學(xué)習(xí)與生活。
新一天的范云汐依舊美麗。她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翻開的數(shù)學(xué)教材被她立在課桌上,而數(shù)學(xué)教材下面藏著另外一本書。
她完全沒聽課,而是在看那本未知的書上的內(nèi)容。她看書時非常認(rèn)真,有時候看到精彩部分,睫毛還會輕輕顫一下,臉頰也稍稍繃緊,似乎非常驚喜與興奮。
數(shù)學(xué)老師說,函數(shù)是初中的重點(diǎn),只要同學(xué)們能把這學(xué)期的一次函數(shù)完全融會貫通,中考至少能考及格。
元成輯連最簡單的相交線、平行線、對頂角、內(nèi)錯角都沒弄清楚,當(dāng)然聽不懂高深的函數(shù)。
而且他的心早已不在課堂上,目光全被范云汐奪走了。
或者說,就算他身邊沒有范云汐,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課堂上,而是他的那一套沒完全配好的炎族卡組上。
下課后,元成輯毫不猶豫問道:“云汐,你在看什么?武俠小說嗎?我聽說武俠界的古龍大師寫的小說非常精彩,尤其是《七種武器》系列?!?p> 范云汐溫婉一笑,搖頭道:“我不看小說。”
她說話時,把課桌上的書翻過來,露出書殼子的封面,封面上是一副水墨畫,畫的遠(yuǎn)山白云與流水人家,而是悠悠白云中,印著五個端正的正楷字——辛棄疾詞集。
元成輯隱隱記得,小學(xué)五六年級的課本里,似乎有一個名叫辛棄疾的詞人的作品。
他對古文一向不感興趣,“之乎者也”尚且如此,而更是玄之又玄的詩詞,更讓他提不起興趣。
不過他也不算完全一無是處。至少他知道有個叫李白的詩人,有個叫蘇軾的詞人,他們分別是唐詩宋詞的兩座高峰。
于是他不懂裝懂,一臉滿腹經(jīng)綸的表情,淡淡說道:“辛棄疾啊,我知道這個人。他的詞……呃,還算湊合。我覺得蘇軾的詞更厲害?!?p> 范云汐驚訝地盯著他,好半晌之后才搖頭道:“雖然我也挺喜歡蘇軾的詞,但他在填詞的成就上還是略輸辛棄疾。畢竟他不僅僅是豪放派代表詞人,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兩篇《赤壁賦》寫得文采飛揚(yáng),可以算是他的杰出代表作。但若填詞,我無論怎樣想,也不覺得他的哪句詞能比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更驚艷?!?p> ——豪放派詞人?唐宋八大家?《赤壁賦》?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
元成輯完全愣住。
范云汐忽然又甜笑道:“不過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江城子·密州出獵》《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定風(fēng)波》《蝶戀花》也都是非常厲害的詞?!?p> 元成輯只能干笑,因?yàn)樗l(fā)現(xiàn)范云汐說的那些詞,他連一首都不知道。
范云汐問:“你最喜歡蘇軾的哪句詞?”
元成輯想了好久,似乎小學(xué)課本里的確出現(xiàn)過蘇軾的詞,而且他還被語文老師強(qiáng)迫背了下來。然而到了現(xiàn)在,他幾乎忘干凈了。
他盯著范云汐的期待眼神,幾次張口,卻一個字也不說。
好在這時上課鈴聲響了,范云汐立刻坐端正,取出這堂課的教材,做好聽課的準(zhǔn)備。
元成輯趁機(jī)轉(zhuǎn)移話題,詢問道:“你不是不聽課嗎?怎么忽然變得這么積極?”
范云汐道:“我要聽課啊。只不過今天的數(shù)學(xué)課內(nèi)容太簡單,我自己看了一下就懂了,沒必要再浪費(fèi)時間去聽老師講。”
元成輯只能苦笑。
這一整節(jié)課里,元成輯一直在想蘇軾的詞?;蛟S愛情真的有助于學(xué)習(xí),元成輯在腦子一團(tuán)漿糊的情況下,真的想起了蘇軾的兩句詩。
下課后,元成輯滿目認(rèn)真地吟誦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p> 范云汐掩嘴笑出聲,糾正道:“我們聊的不是詞嗎?你背的《飲湖上初晴后雨》是一首七絕詩,并沒有詞牌,不算詞?!?p> 元成輯只好紅著臉詢問道:“詩和詞有什么區(qū)別嗎?”
他知道,自己問這個問題的同時,便原形畢露,暴露了自己不懂裝懂的本來面貌。
范云汐卻不嘲笑,而是很耐心地解釋道:“詩和詞都是古代文學(xué)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形式。詩在唐朝達(dá)到巔峰,詩仙李白,詩圣杜甫,詩魔白居易,詩佛王維,詩鬼李賀,都是唐朝極負(fù)盛名且才華橫溢的大詩人,詞在宋朝達(dá)到巔峰,豪放派的蘇軾,辛棄疾,婉約派的李清照,柳永,都是宋朝杰出詞人。詩和詞的形式與結(jié)構(gòu)存在區(qū)別,詩有固定的句式,五絕,七絕,五律,七律,詞沒有固定句式。另外它們的標(biāo)題名字也有區(qū)別,每首詩都有固定的名字,詞的話可以直接用詞牌,也可以起一個名字再加詞牌?!?p> 元成輯露出驚訝之色,因?yàn)榉对葡f的這么長的一段話,他居然全都聽懂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并非不是不能學(xué)習(xí),只是缺一個好的老師。如果范云汐當(dāng)他的老師,他一定能成為讓人仰慕的優(yōu)等生。
元成輯還在消化范云汐講述的內(nèi)容,上課鈴聲又一次響起。
這是一堂英語課。元成輯決定好好聽課,哪怕一句也聽不懂,也盡量記下幾句老師講過的話,下課后再詢問范云汐。
他想試一下,自己在得到范云汐的幫助的情況下,能不能學(xué)到知識。
事實(shí)是,范云汐的英語也是一塌糊涂,她不能給他任何幫助。
午休時間,范云汐依舊坐在座位上翻看那本《辛棄疾詞集》。
元成輯想找她聊天,又有些不忍心打擾她。于是他也把腦袋湊過去,跟著她一起看。
范云汐的翻看速度非常慢,似乎她是在逐字逐句的看,要把每一句都看懂之后才翻頁。
元成輯看到一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其中第一句便是“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元成輯玩過《三國戰(zhàn)紀(jì)》,并且在游戲廳聽說過不少關(guān)于三國時期的故事。他知道孫仲謀,三國時期吳國的創(chuàng)立者。孫仲謀無疑是一代英豪,能夠憑借江東水師與長江天塹,與曹操、劉備呈鼎足之勢分庭抗禮,成為三國時期的一大巨頭。
元成輯第一次知道,三國時期的英雄人物居然也曾出現(xiàn)在辛棄疾的詞集里。
他有些被驚艷到了,忍不住繼續(xù)向下看。
他看到那句“想當(dāng)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之時,仿佛置身在廝殺漫天的戰(zhàn)場,號角嗡鳴,短兵相接,浩瀚壯闊。
——辛棄疾的詞,竟是如此恢弘壯闊,莊嚴(yán)美麗?
元成輯越湊越近,某一刻,他聞到了淡淡的體香味,猛地抬眼,發(fā)現(xiàn)自己離范云汐已經(jīng)很近很近,近到幾乎吻到她的臉。
范云汐蹙眉道:“你干什么呢?”
元成輯忙縮回腦袋,干笑道:“我忽然辛棄疾的詞也非常精彩,看得有點(diǎn)入神。”
范云汐安靜盯著他,仿佛是在判斷他有沒有說謊。
片刻過去,她莞爾一笑,點(diǎn)頭道:“那我們一起看吧?!?p> 她把書放在兩張課桌的中間,兩個人一起看。
辛棄疾的詞的確精彩繽紛,其中大多包含強(qiáng)烈的愛國主義、戰(zhàn)斗精神、以及對北方國土的懷念,激揚(yáng)壯闊,字字珠璣。然而愛國并不是他的全部,他同時也是溫柔的男兒?!肚嘤癜浮ぴΑ返慕馕鲋?,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玄之又玄。說詞人看到了他的滿腔抱負(fù),也說看到了他的妻子范如玉,還說那個“他”是一種遠(yuǎn)離遠(yuǎn)離喧囂,孤高淡泊,超凡脫俗的境界。
元成輯理解不了,范云汐便向他解釋。她對辛棄疾的了解很深,講了他的生平,其中卻著重講他的退隱生活。
《西江月·遣興》中的“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辛棄疾喝醉了把樹當(dāng)成人,還問它“我醉得怎么樣”,這既是悠閑,也是倔強(qiáng)。
范云汐越說,眼睛便越亮,元成輯看她開心,自己也跟著開心。
快上課的時候,范云汐把書翻到一首《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其中一句“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直接驚艷了元成輯。
元成輯睜大眼看著這句詞,只覺好美。
他忍不住繼續(xù)看,后文的“相思重上小紅樓”之類的句子,同樣精致美麗。
他真的體會到了宋詞的美,至少在此時,他覺得書上的《鷓鴣天》和范云汐一樣美。
元成輯看了整首詞的翻譯,“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眼下正被離愁別恨折磨,根本不會相信世上真的會有一夜白頭的事。
元成輯體會到了辛棄疾的濃濃悲傷,同時他心里也慶幸無比,因?yàn)樗€不曾體會離愁——他并不知道只是代人賦的意思是,這首詞是辛棄疾替別人做的。
他覺得,如果自己能和范云汐在一起,這一輩子也不會白頭。
很快他又對這個念頭感到驚訝,因?yàn)樗J(rèn)識范云汐的的確確只有短短兩天時間。
莫非這就是少年的一見鐘情,終身相許?
往后的半個月里,元成輯沉浸在那本辛棄疾詞集里,他感覺詞人的每一句詞都美麗無比。
而他學(xué)的多了,也越發(fā)意識到范云汐的博學(xué)。
她自學(xué)過的詞,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辛棄疾的詞,許多宋詞名篇,她都能隨口背出來。比如岳飛的《滿江紅》,李清照的《聲聲慢》。
不知從何時起,元成輯開始崇拜范云汐。她恬靜、溫柔、善談、愛笑,最主要的是,她比最精美的宋詞還要美麗。
元成輯感覺自己和范云汐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兩人在討論宋詞的時候,像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然而也僅僅是朋友。
元成輯偶爾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一些較為曖昧的話,她便溫婉一笑,真把他的話當(dāng)成玩笑話。
元成輯并不氣餒。他看的宋詞多了,自身的智慧也有了提升,懂得了來日方長的道理。
只要她還是他的同桌,他就一定有機(jī)會。
他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她笑起來是那么的美麗迷人,令人沉醉。
元成輯能看到她的笑,便覺得心里很充實(shí),很滿足。
然而他的滿足與充實(shí),很快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外力打破。
某一天,范云汐的笑忽然變難看了,因?yàn)闊o論怎樣美麗的女孩子,當(dāng)她臉上有了一條猙獰的血痕之后,她的笑就不可能再美麗。
范云汐的臉上就有了這樣一條猙獰而觸目的傷疤。
橫峰掃月
辛棄疾的詞,真的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