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松影一陣頭痛。剛批評完浪飄萍，月與琴又鬧絕交。都是二三十歲的人，怎么個個不讓他省心？
“二十歲”的明月長泠說：“草廬吾不住了。今后有事，上捉月臺聯(lián)絡(luò)。”
碧松影無奈道：“有必要如此嗎？”
“如此才算正式入世?！?p> “你決定的事情，不容為兄置喙，只是……”碧松影忍了又忍，終究是忍無可忍，“逍遙游那么隨和的人，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
“我們不是一路人?！泵髟麻L泠回憶無常元帥，“多余的糾纏，只會阻礙彼此前進?！?p> 碧松影嘆了一口氣：“隨便你吧，別后悔就好?！?p> 明月長泠淡淡道：“后悔也回不了頭，人總是要向前走?！?p> ‘感覺講了廢話?！趟捎胺鲱~搖頭，機智地跳過話題，“提起逍遙游，最近學(xué)宗傳出‘七雅’之稱，他被列為當世七雅之首?！?p> “休琴忘譜夠格，荻花題葉……湊數(shù)吧。”
“你這樣講昊辰，也太不給為兄面子了?！北趟捎疤崞鹨粯杜f事，“當年為了激他上進，吾特地帶他來見你，結(jié)果不小心打壓過頭，回去后他消沉了很久。那是為兄第一次覺得月光刺眼，讓人自慚形穢?！?p> “天才的光芒底下，濟濟人才皆黯淡，何以區(qū)分日月星？”
“你是在影射天之道？”
“吾只是在思考……”明月長泠認真地問，“勝利者沒錯，失敗者也沒錯，錯的是誰？天之道讓劍宗風光了十二年，西風橫笑就該被恥笑一輩子嗎？”
碧松影沉默半晌，道：“這是傳統(tǒng)。”
“所以，是人錯了?！泵髟麻L泠得出結(jié)論，“不是制度使人心腐壞，是人心讓制度變質(zhì)。”
碧松影不解道：“想這個做什么？你不是對天元掄魁沒興趣嗎？”
“因為墨家?！泵髟麻L泠不作說明，回到七雅的話題上，“琴棋書畫詩酒花，黓龍君亦是七雅在列。為墨家鉅子造勢，幕后之人就沒考慮過他借勢攀附嗎？”
“看吾做什么，吾又沒被說服?！币庾R到說漏了嘴，碧松影訕訕辯解，“他是講了陰謀的可能性，但是為兄不會因此受到煽動?！?p> “這樣最好。”明月長泠別有深意道，“黓龍君終究只是外人，而外人總有一日會離開。外人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道域始終是我們的故鄉(xiāng)?！?p> 話分兩頭，瑯函天接到血月孤紅的邀請，前往花園詳談。
花園之中，血月孤紅背靠躺椅，散發(fā)出生人勿近的氣場?？v使閉目收斂鋒芒，血蓮的艷光仍是太盛，多看一眼就會被刺傷。
缽曇摩羅……
蓮本該是清圣之花，出淤泥而不染，她卻在罪惡中涅槃，濯清漣而浴血。
結(jié)合先人所留的訊息，不難推測此魔的來歷，以及憎恨佛墨的理由——第一次靈魔大戰(zhàn)。
‘她的目標絕對是……’瑯函天成竹在胸，做出一副謙恭的姿態(tài)，“讓姑娘久候了。”
“玉千城不在，不用作戲了?！毖鹿录t睜開雙眼，肅殺之氣一放即收，“直言吧，汝跟墨家是什么關(guān)系？”
“我是……”瑯函天流下一滴冷汗，“墨家九算?！?p> “吾生平最恨，禿驢與墨賊。”血月孤紅凜然起身，“九算與鉅子沆瀣一氣，該滅！”
瑯函天鎮(zhèn)定道：“我雖是九算之一，卻不是鉅子的同志?，F(xiàn)今十杰并不齊心，存在理念分歧。鉅子信奉讓墨家沉埋的傳統(tǒng)，但是老夫認為，這樣的堅持太愚蠢了。只有掌握權(quán)力，用權(quán)力推行墨學(xué)，才能讓墨家發(fā)揚光大?！?p> “發(fā)揚光大？呵呵呵……”血月孤紅怒極反笑，陰冷的笑聲令人發(fā)怵，“汝有問過吾的意見嗎？”
瑯函天硬著頭皮問：“恕我冒昧，姑娘是第一次靈魔大戰(zhàn)的遺魔吧？”
“是又如何？”
“如果是，老夫便確定了，姑娘對墨家的恨意源自當代鉅子。姑娘并非否認墨家的理念，而是恨烏及屋?！币娧鹿录t不反駁，瑯函天繼續(xù)道，“誅魔雖是墨家的責任，但是擁有誅魔之利的人只有鉅子。也就是講，我不是姑娘的敵人，甚至是……合作對象?！?p> 血月孤紅盯著瑯函天，用壓迫的眼神威懾他。答復(fù)太快他會起疑，唯有等待時間推移，讓智者淡忘實力差距，恢復(fù)搬弄智慧的自信。
瑯函天汗流浹背，隨著冷風一吹，頭腦霎時清醒：‘如果她要殺我，早就動手了。她既然沒動手，就代表只是恫嚇，存在斡旋的空間?！?p> “有氣魄?！毖鹿录t緩緩坐下，不再以殺氣引導(dǎo)瑯函天，“汝通過了考驗，吾相信汝能成事了。說吧，汝要殺誰？”
‘原來她是在考驗我。’瑯函天感覺形勢回到掌控，拋出誘餌引血月孤紅上鉤，“劍宗之內(nèi)，有一口與姑娘相稱的劍，名叫血不染。血不染邪氣深重，執(zhí)劍師岳萬丘日夜看顧，所以被邪氣感染也是有可能?！?p> “吾更想殺黓龍君！”血月孤紅殺氣一動，吹得瑯函天身形搖晃。
“姑娘誤會了?！爆樅觳痪o不慢地找補，“姑娘是老夫的盟友，若非逼不得已，老夫不會讓盟友的手，沾染多余的鮮血?！?p> “那汝提執(zhí)劍師，是何居心？”
瑯函天撫須而笑：“姑娘初來乍到，需要幾場勝戰(zhàn)奠定聲望，岳萬丘便是老夫推薦的人選之一?！?p> “為何要吾出名？”血月孤紅皺了皺眉，“再說了，敗四宗宗主，名氣不是來得更響？”
“掌令是四宗的臉面，如果臉面被打，姑娘還會被各宗奉為上賓嗎？”瑯函天見她若有所思，接著說，“老夫會羅列一份名單，寫上四宗高手的名字。相信以姑娘的實力，定能以最快的速度在道域成名。”
“嗯?！毖鹿录t冷不丁問，“名單之內(nèi)有黓龍君嗎？”
‘她對鉅子真是念念不忘。’瑯函天解釋道，“黓龍君武功低微，除非他以誅魔之利應(yīng)戰(zhàn)，那道域上下都會知曉姑娘是魔族。因此，請姑娘務(wù)必避開黓龍君。若被他纏上，千萬別理他，別聽他講話?！?p> “好麻煩，還是殺掉好了?！?p> ‘你殺掉他，我怎樣當鉅子？’瑯函天心里吐槽，面上安撫，“論殺鉅子的能力，天下無人能出姑娘之右，但是姑娘也發(fā)現(xiàn)了，鉅子是除不盡、殺不完。老夫的提議，是將黓龍君交我處理，讓鉅子一脈在墨家除名?！?p> “嗯……講來聽聽?！?p> 瑯函天一喜，繪聲描繪藍圖：“我是墨家之人，繼承鉅子之位名正言順。只要老夫是鉅子，就能從根本改變墨家，讓墨家與姑娘握手言和?！?p> 血月孤紅漫不經(jīng)心地問：“吾怎能保證，汝得到誅魔之利后，不會與吾翻臉？”
“老夫與鉅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有自知之明?！爆樅煅普T道，“讓九算成為鉅子，鉅子一脈名存實亡，姑娘的仇也就不存在了。老夫掌權(quán)之后，會派墨者全力找尋佛國——達摩金光塔?！?p> “好！”血月孤紅拍椅而起，“吾聽汝的，別讓吾等太久?！?p> 說完，血月孤紅袖風一卷，收椅離去。
等血月孤紅走遠，瑯函天開始分析：‘初見時，她給人心思縝密的感覺，不得不防。若她恨意難消，吾須謹慎三分，因為吾是墨賊；若她輕易合作，吾須提防三分，因為她是魔族；若她放低姿態(tài)，吾須戒備四分，因為魔性驕狂；若她卸下吾的懷疑，吾要打起十分警惕，因為吾是九算?！?p> 未知的空間，一輪圓月低懸，為紅潮與黑煙劃界。夜凝寒霜，血映銀輝，時而圣耀，時而邪照，投影著這出鬧劇。
“編織恐懼的魔網(wǎng)，享受獵殺的氛圍，一點一點啃食，慌不擇路的生命。人類在死亡面前，會失去優(yōu)雅的從容，盡顯本能的丑惡。死亡并非終點，為何要怕死呢？”
空靈的女聲透出悲憫，不像一個害命的魔，更像一尊救世之神。
“人總是認為自己獨一無二，事實上，彼等的生命對于更高位階，只是浪費時間與否的分別。抗拒象征有魔，這個魔就是自我。自我中心會招來毀滅的獸，吾名之曰——兇獸?！?p> …………
劍宗禁地——劍舞天傾供奉著劍宗三不名鋒，唯有歷代宗主與執(zhí)劍師才能進入。
自從持之不敗隨天之道消失，三不名鋒只余隨心不欲，還有彌漫傳說色彩的血不染。
血月孤紅依言來到禁地，散出殺氣，引執(zhí)劍師岳萬丘現(xiàn)身。
“何人來闖禁地？”岳萬丘自內(nèi)走出，腳步沉穩(wěn)堅實，面容不怒自威，卻無壓迫之勢。
“血月孤紅?！毖鹿录t報完名號，揚掌吸來一口長劍，“拔劍！”
岳萬丘面露訝異，看了一眼佩劍被奪的過路弟子，回應(yīng)血月孤紅：“我沒拔劍的理由。”
“請教、尋釁，隨汝認為?！毖鹿录t劍指岳萬丘，“而吾只用敗汝，拿走血不染?！?p> “嗯？”一聽血不染，岳萬丘肅然勸告，“血不染是邪兵，非是你能駕馭。”
“邪？”血月孤紅一抖長劍，殺意凝血覆蓋劍身，“是有多邪？”
配劍上手，岳萬丘戒備之余，暗自心驚。他是第一次遇到凝成實質(zhì)的殺意，不是為了殺而殺，是存在即為殺戮。
‘這名女性的實力超乎尋常。’岳萬丘自知不敵，但仍堅守職責，“保管血不染是我的任務(wù)，我不能讓步?！?p> “無妨，汝會倒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傳十，十傳百，逐漸傳遍整個劍宗。
血月孤紅見此情形，對岳萬丘道：“吾不喜歡人多的感覺，若不想殃及池魚，出劍?！?p> “執(zhí)劍師岳萬丘，拜候?！痹廊f丘執(zhí)劍行禮，仙舞劍訣應(yīng)手而出，“仙舞·神虹開道！”
岳萬丘刺向血月孤紅，內(nèi)力逼發(fā)劍氣，被血月孤紅側(cè)身閃避。岳萬丘回身掃劍，血月孤紅立劍格擋，滑刃行步一掌擊出。
“神凰布羽應(yīng)風旋?！痹廊f丘借力拉開距離，以氣御劍，劍影如飛凰振翅展羽，化作一圈劍刃暴射。
血月孤紅拋起血劍，劍指輕點，劍器輪轉(zhuǎn)，抵擋劍氣的同時，血芒渦旋，似在醞釀至極之招。
岳萬丘接住彈回的劍，近身欲攖血色鋒芒。血月孤紅定劍一撥，血劍懸空疾旋，迸發(fā)的劍芒擾亂劍路，發(fā)出叮鈴碰撞的聲響。
“汝未習得傲邪劍法？”血月孤紅握劍橫掃，無匹劍壓逼退劍者，在地面劃出一道裂縫。
“邪劍密錄已被封禁，劍宗無人習之?！痹廊f丘聽她口吻，心中起疑，“難道你見識過傲邪劍法？”
“仙舞傲邪，相生相克，重意不重形。其實，重的是血神邪氣，是那口血染不絕?！?p> “你……”聽聞劍宗之秘被一個外人說出，岳萬丘驚愕不已，“究竟是什么人？”
“一個外人而已?！毖鹿录t輕描淡寫，余光瞥見瑯函天的身影，“吾講過，吾不喜歡人多之處。在回程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之前，敗汝。”
“神光披雪滌霜月！”岳萬丘飛劍蓄勢，握劍劈出一道磅礴氣勁。
“血燼蓮華——”血月孤紅并指抹劍，殺氣成焰灼灼其華，“映月紅?！?p> 血月孤紅一劍斬落，一道血線脫劍而出，拉開一幅氤氳繪卷。血線擊破劍氣，沒入岳萬丘的身體。
“??！”岳萬丘一聲慘嚎，身體多處穴脈爆沖，炸開一團團血霧。
敗者不支跪地，鮮血滴在繪卷之上，業(yè)火紅蓮滿境綻放，轉(zhuǎn)瞬絢麗自焚。
“凋零，讓生命更美麗?！毖鹿录t在各異的眼光中轉(zhuǎn)身，不欲眼睹聞名道域的三不名鋒，“汝撿回一條命?！?p> “你的劍意……”岳萬丘叫住血月孤紅，搖搖晃晃地拄劍站起，“你真的需要血不染嗎？”
“吾，比劍更利。”血月孤紅信手投劍，還入旁觀者的劍鞘，“要之何用？”
她的話如同烙印，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岳萬丘預(yù)感，不只道域，整個九界都將記住她的名號。
…………
客房之中，血月孤紅打開信封，閱覽瑯函天的名單。
“汝想針對的人真不少?！毖鹿录t念出這份名單，“劍宗，岳萬丘、靖靈君；星宗，顥天玄宿、丹陽侯；刀宗，西風橫笑、千金少；學(xué)宗，逍遙游……嗯？”
意料之外，名單上最后一人，不是浪飄萍，而是她自己——明月長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