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信使與無形學(xué)院3

　　威特姆河在圣伍爾弗拉姆教堂背后的田野里拐彎，靜靜地流向南方。

　　安妮帶著威廉鉆進(jìn)一處茂密的樹林，在枝葉繁茂的斑駁綠海中穿行。這片林地向著東北方的小丘綿延，最終將與山另一邊的森林連為一體。

　　此時正值暮春，令人驚嘆的藍(lán)鈴花如綿密的地毯在林間鋪展。蕨類也蓬勃生發(fā)，成熟的黑莓掛在枝頭，引來松鼠和鳥雀爭食?；伊蛀^的低鳴從深杳的密林中傳來，更襯得四下里寂靜幽遠(yuǎn)。

　　“你確定這個方向沒錯？”

　　他們逐漸步入蔥郁的高大梣木林，濃蔭遮蔽了天光，陰影籠罩過來。威廉還是對安妮的話將信將疑：“他從不讓你跟著，你是怎么知道他去過哪里的？”

　　“山谷百合，”小女孩露出得意的神情，她很少有機(jī)會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植物學(xué)知識，“只有在格蘭瑟姆東北邊的山丘上才能找到它們。有好幾回艾薩克跟那些人見面回來，褲腿上都沾著山谷百合的花粉。”

　　威廉一知半解地點點頭，不禁對這個愛哭鬼刮目相看。他追上那個蹦蹦跳跳的背影：“你剛才沒有說，他們是怎么把艾薩克弄走的？如果他們要綁走我，我一定又哭又鬧、大喊大叫，保證全鎮(zhèn)的人都能聽見?！?p>　　“他們可能跟他說了什么。艾薩克回來的時候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把之前攢的很多手稿都燒掉了?！卑材菀舶櫨o了眉頭，快步趕路讓她氣喘吁吁，“他讓我到柜子里幫他找東西，然后就把我關(guān)起來了……”

　　“不，是他跟他們攤牌了?！蓖畬ψ约旱耐茰y很有把握，“他不想再跟他們干這個。今天是最后一次，結(jié)束以后他就要離開這里——”他看到安妮臉上惶惑而緊張的神情，忽然意識到可能自己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因為我叔叔臨走前給了他一封信，邀請艾薩克到他那里去！”

　　“可是……”

　　“可是那些人絕對不愿意放跑這顆搖錢樹?！蓖Ьo牙關(guān)，低聲說，“他有麻煩了。”

　　從小到大，他見識過太多因為家產(chǎn)糾紛眾叛親離、六親不認(rèn)的故事。人類似乎永遠(yuǎn)難以抵御黃金的誘惑。

　　威廉忽然明白過來為什么艾薩克要回到閣樓燒掉手稿——唯有這樣，才能保證自身生命安全。原來的方式做不出那些人要的東西，而調(diào)整后的配方如今只存在在艾薩克的腦袋里。他還有價值。

　　這簡直就像是走在一條危險的鋼絲上，不慎失足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日光傾斜，他們已經(jīng)到達(dá)遠(yuǎn)離小鎮(zhèn)的僻靜森林。安妮很快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山谷百合的蹤跡：“快來這邊。你看，有腳?。　?p>　　不單是腳印，還有馬蹄踏過的痕跡。清晨的時候下過一陣細(xì)雨，馬掌形狀的泥窩里，尚有積水殘留。

　　“時間對得上。”兩個孩子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威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艾薩克天不亮就出門，那會兒還沒開始下雨?！?p>　　循著殘留的足跡，他們越發(fā)深入?yún)擦?。天光昏暗難明，讓人不知不覺丟失掉對時間的感知。

　　他們在樹林里兜了幾圈，就在威廉快要以為自己已經(jīng)迷失方向的時候，密密匝匝的灌木另一邊響起腳步聲和男人低啞的咳嗽。

　　有人在巡邏。安妮拉著他趕緊蹲低，藏身進(jìn)一團(tuán)枝椏繁密的冬青樹叢。

　　透過葉片縫隙，他們看到披著灰黑色僧侶長袍的高大男子正在靠近。他的面容隱藏在一副純銀打造的長喙鳥面具之下，加上長袍垂墜的衣料輪廓，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一只行走著的巨鳥，陰森又詭異。

　　灰色麻衣掃過他們隱匿的冬青叢，被椏杈掛住，扯得男人腳步一頓。

　　威廉聽見自己的心臟噗通跳個不停，好像馬上就要躍出嗓子眼掉在地上。安妮早就緊張得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進(jìn)肉里形成一個個小月牙。倘若放在平時，他喊痛的聲音能直傳到格蘭瑟姆鎮(zhèn)上，驚飛圣伍爾弗拉姆教堂頂上的鴿子。

　　好在男人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他含糊不清地咒罵、用蠻力與灌木拉扯，將勾掛的衣服粗暴拽下。

　　倫敦腔。威廉敏銳地識別出男人的口音——看來這是前來拜訪的不速之客其中一員。他向安妮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拍拍小女孩肩頭，幫她鎮(zhèn)定安穩(wěn)下來。

　　這個男人性格暴躁，但行事非常謹(jǐn)慎，每走兩步都要駐足校察四周，尾隨跟蹤并非一件易事。

　　威廉左右權(quán)衡，舉棋不定。

　　但他沒有機(jī)會做出選擇，猛獸唾涎的腥臭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和安妮都沒有察覺到身后悄然接近的獵犬。

　　岑寂的深林中爆發(fā)出犬吠和孩子尖利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