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晦晦兮且聽風(fēng)吟
翌日，南宮軒只身一人站在上清太白后山的涼亭里，背影有些單薄。此時他滿腦子都是日前紫樾離開后凌府的情景——
“這青玉雙鯉是十八年前凌家贈與【陌憐谷】少谷主的信物……至于聘禮，凌家十八年前就收下了。我說的是吧，伯父？”
……
“我于江湖絕跡數(shù)年，一直未與凌家互通消息，事已至此，在下有一半責(zé)任，自然不會怪伯父為樾兒再謀良婿之事。不過如今的情況來看，樾兒以后還是交由我來照顧罷。”
……
“呀，竟是如此！不知事情還有這樣的隱情，我們棠家險些誤了龍飏公子和紫樾妹妹的終身幸福，罪過罪過~龍兄莫怪，賠禮……啊，還有賀禮，在下自當(dāng)改日親手奉上~棠夜在此先祝福龍兄了~恭喜啊恭喜~哈哈~”
……
南宮軒咬緊了牙。
他怎會是……
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南宮軒的思緒。龍飏緩步上前，面向另一個方向。
“南宮少爺找我何事？”
“你愛她？”南宮軒沉默半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誰？”
“凌兒?！?p> “哦，你說樾兒。她是我未婚妻?！饼堬r坦然一笑。
未婚妻。
南宮軒心中一滯，卻盡量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向龍飏又問了一遍：“你愛她？”
“南宮少爺說笑了，我與樾兒才相識幾天，如何談得上愛？”龍飏亦轉(zhuǎn)過身，看著南宮軒漸皺起的眉，“不知南宮兄何出此言？”
見他沒有想開口的意思，龍飏接著笑道：“樾兒同棠家少爺訂婚時不加反對的是你，她同棠家退婚那日對她兵刃相向的也是你。如今問我這話，倒顯得南宮兄有多愛她一般，龍某覺得——甚是好笑?！?p> “你不要誤會，”龍飏淡淡開口“我處處護(hù)她周全并非愛她入骨，這不過是我盡未婚夫的本分……南宮兄不必如此看我，啊，不過，”龍飏拖長了尾音，語氣一轉(zhuǎn)“現(xiàn)下我雖談不上愛她，卻對她歡喜得很?！?p> 不遠(yuǎn)處，百里湘見龍飏噎人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
今早聽紫樾說起這二人相約在此會面時，他正閑的發(fā)慌，好巧不巧，心里還有點小好奇，索性偷偷跟了過來——他既然敢跟來，對自己隱藏氣息的能力也是極有自信的。
龍飏師叔這說法，擺明了是在氣南宮軒。
百里湘正想著要不要離開，南宮軒猛然轉(zhuǎn)過身來：“龍飏，你別高興得太早了。陌憐谷上一任當(dāng)家撮合你與凌兒還不是為了御風(fēng)令？呵，你不要以為你比棠家高尚到哪去！”
百里湘頓時渾身一僵。
“那又如何？”龍飏停住腳步，歪過頭來看他，聲音已冷了三分。
“那若是凌兒知曉她娘親中的毒是出自你陌憐谷的【松風(fēng)吟】，你猜她會如何看你？要不是被毒封住了七成內(nèi)力，瑤光仙子會死在區(qū)區(qū)幾個殺手劍下？可笑！”
“我不在乎。”龍飏臉上寫滿了淡漠，轉(zhuǎn)身便走。
百里湘哪還敢停留，立刻閃身。完了完了，我好像聽到什么不該聽的了……
身后傳來樹葉幾不可聞的響動，龍飏微微一笑，今日清風(fēng)怡人，莫?dú)Я诵那楣钾?fù)了這大好時光才是。
……
百里湘在房間里坐立不安。
事關(guān)重大，我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小地瓜？可萬一其中有誤會呢，我豈不是讓二人平白添堵生了間隙？這是小地瓜的家事，我還不能和別人說……呃啊??！百里湘抱著柱子狠狠地撞了撞頭，好奇心害死貓，世人誠不欺我！
“十里香，你在干嘛？”說曹操曹操到，紫樾站在門口，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沒事！”百里湘嚇得一哆嗦，見來人是紫樾，立刻恢復(fù)正常“地瓜我和你說……”
話卡在一半，卻看到龍飏的身影緊隨著進(jìn)入視線。
“掌門讓我整理三個月的藏書樓……實在是太過分了……師叔好！”百里湘吞了一口口水，恨不得將舌頭咬下來。
龍飏看著他似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悠悠開口：“別緊張，我不告你的狀。”
“謝……謝謝師叔……”百里湘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噗~”紫樾只當(dāng)百里湘說錯話被抓包，沒放在心上“這可真是錯怪師父了！剛剛南宮暉師兄到處尋你不見，便讓我傳話給你，說是不用你去藏書樓磨煉性子了~百草坊人手不夠，他拜托你去幫幫忙，照顧一下后輩小生~”
“是是是我這就去！師叔，告辭！”百里湘如獲大赦，撒腿就跑。
“欸，十里香你等……哇，跑的這么快，像個兔子一樣！小師叔……你是不是氣場太強(qiáng)嚇到他了……”紫樾狐疑地看了看龍飏，后者的微笑很是和煦。
去了藥廬的百里湘仍忐忑得很，而且這一忐忑就是一天，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心不在焉的。不過好在今日來百草坊取藥的人不多，抓錯藥也萬幸沒配出什么驚世駭俗的毒來。等百里湘回過神的時候天早就黑了，等他關(guān)照的小師弟們也早都告辭離去。
“唉……”百里揉著腰自言自語，緩步回房“心神不寧，早晚得出點事啊……”
“此毒……被發(fā)現(xiàn)……用時小心……”
隨風(fēng)傳來零碎的聲音正巧吹入了他的耳朵，百里立刻警覺地躲了起來，不遠(yuǎn)處，赫然是龍飏與一黑衣人的身影！
那個人是誰？百里湘正疑惑，接著，眼見龍飏接過了一個瓷瓶，這是要對誰下毒？！百里湘頓覺頭皮發(fā)麻，閃身就跑。這場面，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萬萬別被發(fā)現(xiàn)?。〔蝗豢峙戮汀腊“。±咸鞝斣趺纯偤臀疫^不去！
……
“這是我從尸血中粹出來的【一萼紅】，純度不比原毒，你還能配出解藥嗎？”
“給我三天時間?！?p> “好?！昂谝氯它c點頭”話說，剛剛那個小子……你就這么放他走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破壞計劃。”
……
百里湘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來，好能趕緊飛回自己的居室。
一路上他一邊后悔自己下午不在狀態(tài)耽誤了回房時間，一邊埋怨上清太白掌門直系弟子居所各自獨(dú)立的特權(quán)——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曾經(jīng)想著這特權(quán)太棒了，睡覺舒爽又起居方便——現(xiàn)在出了事想搬救兵都費(fèi)勁。今天真是諸事不順，下次出門定要仔仔細(xì)細(xì)把那黃歷看個三五遍才好！
百里湘喘著粗氣，五步一回頭地看向身后，前腳剛踏進(jìn)房門，就聽到了龍飏溫潤的聲音。
“如此匆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那一瞬間，百里湘生生剎住了腳步，連喘氣都忘了。龍飏自顧自坐在桌前品茶，緩緩開口：“師兄與我閑聊時贊你隱匿氣息的天賦在同輩中出類拔萃，更是憑鬼影般的身法在上清太白一年一度的品劍大會中脫穎而出。當(dāng)時我還不甚在意，如今一見，難怪你會得師兄垂青——真是后生可畏?！?p> 百里湘站在門口，仿佛置身冰窖，嗓子眼里分明是一顆怦怦直跳的心。他干咽了一口口水，聲音沙啞得厲害：“師叔……您這是……”
龍飏忽地就笑了：“貿(mào)然來訪是我唐突，你這么緊張作甚？”
百里湘不知如何接話，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別怕，我不過是閑來無趣討口茶喝……順便，與你感慨幾句?！饼堬r呷了一口茶，繼續(xù)說道“探究秘密固然有趣，不過沒有保命的自信，不該蹚的渾水還是別蹚為好，你說，是吧？年紀(jì)輕輕，莫誤了性命?！?p> 百里湘大腦一片空白，就在他以為自己今日難逃一劫時，龍飏又不慌不忙開口了：“我言盡于此，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你的造化了。唔，對了，你這茶雖靜心寧神，卻不得不輔以【鳳尾菖蒲】，真是麻煩。”話畢嗤笑一聲，悠然離去。只怕，你此時想明哲保身也晚了。
鳳尾菖蒲，雪山靈草，可解百毒，然，單食則劇毒無醫(yī)……百里湘僵在原地，心中寒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