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百里湘就敲開了凌紫樾的門。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他并未提及深夜里龍飏警告之事，當日里數(shù)次的緊張氣氛也是一帶而過。
紫樾低著頭，眉頭緊鎖。
她忽然想起自己重傷醒來那日，百里湘動用出入藏書閣內(nèi)室的特權(quán)，隨她翻遍了太白弟子宗卷也沒查到龍飏的身份——
怎么會什么都沒有呢？我明明親耳聽到過師父稱他飏師弟……
紫樾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白絹，覺得這師叔甚是神秘。如果可以選擇，她是不愿與這樣深不可測的人有過多交集的。龍飏精通醫(yī)術(shù)，身手了得而且心思縝密，可拋卻眾人眼中“昆侖派龍飏”這個外殼，他的背景一片空白。
人總會對不可控的未知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恐懼。
當時紫樾不愿多思便直接去后山找龍飏道謝去了，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自欺欺人的可以。
或許自己的心里早已隱約有了答案，只是不敢去印證。那個棲凰溪撿回她一條命的他，那個深夜殺進棠府告訴她別怕的他，那個替她出頭幫她擋劍的他，那個謫仙崖頂柔聲安慰的他……
他怎么會是陌憐谷的人呢？他怎么會和娘親的死扯上關(guān)系呢——
“地瓜，地瓜……你，沒事吧……”
“唉……”紫樾長嘆了一口氣“心里有些亂，不過，還好吧。”
百里湘見她這個樣子很是無措，安慰女孩子什么的，他一向不擅長。
“瞅我干嘛，”紫樾翻了他一個白眼“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龍飏內(nèi)力深厚且警覺性很強，搞不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偷聽了。他若是覺得你的存在會壞了計劃，你猜，會不會殺你滅口？”
百里不說話，紫樾以為他是沒放在心上，忍不住又叮囑了好幾句。百里一一應(yīng)下，心里卻是另一番思量。
事情可能沒有小地瓜說的這么簡單。
若想殺我，斷不會留我到今天，更不會讓我有機會把話帶給紫樾，他不怕紫樾知道……
難道是故意讓我透露給她？昨夜關(guān)于鳳尾菖蒲那番話分明是在提醒我茶中有毒，是誰想害我？除了那日好奇心作祟聽到了師叔和南宮軒談話，我可沒干過什么能讓人惦記上的“好事”。
可就算我聽到了他們談話，又真的能做什么事威脅到他們嗎？若想殺我的不是龍飏師叔，那是南宮軒？可這茶是太白內(nèi)部的百草坊分下來的，他又是如何接觸到的呢？內(nèi)應(yīng)？南宮暉師兄？怎么可能……
而且龍飏師叔為何會來提醒我？他定是知道些什么隱情！可是……他的意思分明是不讓我插手……
“好啦，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紫樾拍拍他的肩膀打斷了沉思“對了，聽二師兄說，他那哥哥好像還有什么事須得留在太白幾日……我要下山辦點事，日落回來，先走一步?！?p> “呦~什么事能勞煩你這寶貝疙瘩跑那么遠的路？”百里湘恢復了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臉幼?，調(diào)侃地瞄了她一眼“我怎么覺得某地瓜是在找借口呢~怎么這么不坦率呀？別避著嘛，沒準倆人一見面就能和好如初了呢~”
這幾日凡是關(guān)于南宮軒的事情，紫樾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的時候幾番反應(yīng)過激。
果不其然，紫樾聽到此言生生剎住腳步，瞪向百里：“啊，我就是不想見他，瞅著就煩。怎樣，老子是不是坦率得很？別和我提他。”
踩著身后百里的笑聲，紫樾甩手就走：“笑笑笑！死了才好！”
——紫樾卻萬萬沒想到，等她夜里回來的時候再見到百里，早晨還好好的少年，現(xiàn)在真的只剩下了一口氣。
險些一語成讖。
林沐風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整個人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手里提的零碎物什掉了一地也未察覺。
“師，師兄……你莫要唬我?！弊祥新曇纛澏?，滿是不敢置信。
“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整個人倒在血泊里，經(jīng)脈盡斷印堂青紫，從眼睛里流出黑血……就算這次能逃過一劫，他那雙眼睛……恐怕也……”
再后來的話紫樾已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昔日入門時百里湘照顧她的樣子，熟絡(luò)之后同她斗嘴的樣子，捉弄她過火成了陷害卻不忍她挨板子，最后替她受罰的樣子，她受了欺負替她撐腰的樣子……這些往事走馬燈般從她腦海里呼嘯而過，震得她的頭嗡嗡直響。
“怎么會這樣，早上還好好的……我不該咒你……我……”站在百里床前，紫樾仍舊不愿相信“十里香，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在和我們鬧著玩對不對？”
一點多余的傷痕都沒有，也幾乎沒有反抗的痕跡。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聞訊而來的南宮軒站在門口看著紫樾，欲言又止。
“這是……一萼紅……”紫樾喃喃自語似想起了什么“龍飏……一定是龍飏……和他脫不了干系——閃開！我要去給師兄報仇！”紫樾突然睜著一雙血紅的眼，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瘋了似的一把推開林沐風，奪過旁邊人的一柄劍直奔龍飏的住處。
“師妹不可魯莽！”
林沐風被她嚇了一跳，正要去追，卻被南宮軒伸手攔住：“我去。”話畢，閃身消失。
[上清太白·翠竹居]
龍飏屋外翠竹環(huán)繞，好不優(yōu)雅。前幾日來此還是有求于他，今日卻是來討債！
紫樾一腳踢開房門的時候，龍飏正站在正對的窗前負手遙望。紫樾只覺得腦子里有一團火，燒得她所有的想法只剩下為百里報仇。
“龍飏，納命來！”話未盡，劍已出，招招催命。
龍飏轉(zhuǎn)身皺了皺眉，不以為意地躲了幾個狠招，嘴角驀地挽起了一個似有些嘲諷的笑。
“憑你？”話畢隨手抽出了掛墻上作裝飾的劍。相比紫樾，龍飏每一式都使得漫不經(jīng)心。
然而幾個回合下來，龍飏的劍卻已架上了紫樾的脖子。
“你沒殺過人，”入耳語氣清寒。
紫樾的怒火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滅到腳，哪還有半點火星。她失了力量般緩慢地跪坐在地上，不明白自己為何只一招就被壓制成這樣。
“你的劍沒沾過生人鮮血，出手不夠果決。這就是你所謂的要我償命？”龍飏不顧紫樾面如金紙，毫不留情地繼續(xù)訓話“今日是我，若是換做別人，你的小命已經(jīng)沒有了！這種覺悟還口口聲聲讓人償命？丟人現(xiàn)眼?！?p> 紫樾咬了咬牙，突然鼻子有些發(fā)酸想哭得很，卻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給他下毒的不是我，”龍飏緩和了語氣兀自開口“我知道百里湘定是和你說了什么。但若我想殺他，有百種不被懷疑的法子，何必惹火上身?！?p> 紫樾下定決心般咬了咬牙，看著龍飏的眼神戒備不減。
“我憑什么信你？”
“他中的毒確是出自陌憐谷，谷內(nèi)該有解藥才是。明日我便走一趟，你若不信，就一并跟來，正好……”
話還沒說完，一股邪風夾雜著殺意而來，接著，南宮軒提劍破門而入。龍飏一驚，立刻抬扇以真氣護體，勉強卸去三分凌厲。
“凌兒！”南宮軒的聲音難得透出一絲慌亂，看到凌紫樾毫發(fā)無傷之后才把一顆心放回肚子里“你……可有受傷？”
還是親口問出來才覺得踏實。
紫樾黯然地搖了搖頭。十里香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報仇之事暫且放在一邊，拿到解藥才是首要的問題——或許真不是龍飏下的毒呢——不論如何，陌憐谷必須要去！想到這，她的目光露出一股堅決。
“你明日何時出發(fā)？”
龍飏輕輕擦去嘴角的鮮血：“子時”
“好，明日子時初我在山門等你?！?p> “凌兒，你這是做什么！萬一他在路上對你出手……”
“我自有分寸。南宮少爺，百里師兄就拜托你兄弟二人了?！弊祥欣渎暣驍嗔怂?。
“你……”南宮握緊了拳，心里有些澀然“不成，我陪你?！?p> 紫樾剛想回絕，龍飏卻接過話道：“勞煩南宮兄跑一趟”見紫樾疑惑中帶了七成不滿，龍飏便耐心解釋下去“陌憐谷現(xiàn)下形式混亂，此行恐怕比你們想象的危險。若我一人應(yīng)付不來，多一人便多一照應(yīng)?！?p> “哦？你不怕我取得解藥反手就殺了你？”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怎料龍飏絲毫不放在眼里，竟直接嗤笑出聲。南宮軒正欲發(fā)作，卻見對方微笑擺擺手：“在下還有事，告辭?！边@一口悶氣只得噎在了心頭。
龍飏的身影漸漸走遠，他隨手碾碎了一片落在額前的竹葉，眼里似有翻涌的浪潮。
一萼紅嗎……還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