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回?鮑文卿南京遇舊倪廷璽安慶招親
????本回繼續(xù)講鮑文卿，鮑文卿是個近乎完美的角色，他善良和氣、本分明理、知禮謙遜，是本人非常喜歡欣賞的類型，也是想努力去做這樣的人。
????上回講到鮑文卿回到老家南京，收拾出舊樂器等著修理，然后到處找人準備重新組建戲班子。這一天，鮑文卿路上碰到一個六十來歲的老爹，衣衫襤褸，提一把破琴，琴上貼著張破紙條，寫著修理樂器。要是咱們一般人就直接過去問價錢，然后給老爹送來或者領老頭去家里修就完了。鮑文卿卻不是這樣，他客氣地把老爹請到茶館里，先問了老爹姓名，又問三弦、琵琶等是不是都能修，老爹家在哪里，是送老爹家里還是到自己家修。老爹說自己姓倪，各種樂器都能修，要是七八件的話，就要去鮑文卿家里修，只管一頓早飯就行了，還是回自己家住。鮑文卿說，要是到家里修，照顧不周到的話，請老爹原諒。買了半斤茯苓糕，讓倪老爹吃了?；氐郊依?，把舊樂器擦干凈，擺放好了，等倪老爹來修。
???按說，鮑文卿家本來就在戲班比較集中的地方，家里又是老戲行，修理樂器應該有熟悉的工匠或者固定店鋪。鮑文卿在路上碰到倪老爹，就讓倪老爹給修樂器，估計是看倪老爹老窮可憐，動了惻隱之心，想幫他一把，給碗飯吃。讓倪老爹修樂器就已經(jīng)是照顧他，直接讓老爹修就罷了，還把老爹請到茶館里商量，喝茶吃東西，不像是找個可憐的老頭修理樂器，倒是像找老板談大生意。回到家里，把舊樂器都擦干凈，擺放整齊，等倪老爹來修。這些都說明鮑文卿不僅僅同情，還非常尊重倪老爹。
????等倪老爹來了，先喝茶吃了點心，然后拿出樂器來修，一會又讓徒弟端上早飯，鮑文卿陪著倪老爹吃了早飯。到了下午，鮑文卿外出回來，對倪老爹說，麻煩您一天了，非常怠慢您，家里也沒什么好菜招待，請您去酒樓吃頓飯吧，樂器先放著，明天再接著修（過去都是吃兩頓飯，早飯一頓，過午兩三點一頓，現(xiàn)在很多農(nóng)村還這樣吃飯，所以一開始倪老爹說就管一頓早飯，下午就回家去吃了）。兩個人來到酒樓，倪老爹覺得很過意不去，不想人鮑文卿破費，說就咱們兩個人，吃點家常菜就行。鮑文卿說，家常菜太不恭敬了，先燉只鴨子，上兩壺酒，然后爆炒肉片，跟飯一塊上來。
????鮑文卿給倪老爹倒?jié)M酒，邊吃邊聊。鮑文卿看倪老爹很講究斯文，應該是個的讀書人，卻又如此窮困，想給老爹幫忙。就問老爹為什么做修理樂器這種小碎活，又問他家里老伴、孩子情況等等。原來這倪老爹也是讀書人，在二十歲就考中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三十六年秀才，沒有再前進一步，卻因為讀死書，別的什么都不會，家里生活越來越困難，才修理樂器勉強糊口。家里老伴還在，以前曾經(jīng)有六個兒子，死了一個，賣到別的周府四個，只有最后一個還在家里，也要養(yǎng)不下去了，在家也是餓死，下一步還得賣了，老爹說著禁不住凄然淚下。
???鮑文卿聽老爹訴苦，自己心如刀絞，也流下淚來，給老爹想出了個主意，又怕傷老爹面子，思慮再三，多次欲言又止，老爹再三催問，鮑文卿才說，若把孩子賣到別的州府，就跟那幾個孩子一樣，你們就再也見不到了。我家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我給老爹二十兩銀子，把孩子過繼給我，把他養(yǎng)大，平時過節(jié)還可以回家看看你們。要是以后你家條件好了，我再把他送回去給你，你看行不行。老爹說，如果能這樣，那孩子就是難得的好命了。但既然是過繼，我就不應該要錢了。鮑文卿則堅持要給錢。兩個人回到家里，都跟老伴說了，各自都很高興。
????到了吉日，倪老爹帶著兒子來鮑家，鮑文卿請張、王兩位鄰居做見證人，寫了過繼的文書，大家都簽字畫押，鮑文卿給倪老爹二十兩銀子。從此兩家成了親戚，經(jīng)常往來。
????孩子原來叫倪廷璽，過繼過來后改名叫鮑廷璽。鮑廷璽非常聰明，鮑文卿對他比親生的還好，不讓他學戲，先送去讀了兩年書，后來就讓他學著經(jīng)營戲班子，平時鮑文卿出去吃飯喝酒、談生意，都帶著他去。過了兩年，倪老爹就去世了，鮑文卿出了幾十兩銀子為老爹辦了后事，自己也去哭了一場，讓鮑廷璽給老爹披麻戴孝送終。??
???鮑廷璽很能干，是鮑文卿的得力助手，每天跟著鮑文卿，走南闖北到處去演戲掙錢。鮑文卿家世代經(jīng)營戲班子，底子深厚，加上鮑文卿做事仔細認真，為人又好，鮑文卿的戲班子很有名氣，生意很好，甚至經(jīng)常去外地演出。這一天，戲班子演了夜戲，五更天才散了場。爺倆去澡堂子泡了澡，吃了早點，打算去收賬。兩個人走在路上，有外地官員的轎子和儀仗路過。前面是一把黃傘（說明官員的級別在知府以上），兩對戴紅黑帽的差役，一柄牌子，上面寫著安慶府正堂，后面是一頂大轎子。鮑文卿站在路邊，仰著臉看，轎子里面的官員看到了鮑文卿，吃了一驚，鮑文卿回頭也看見了那官員，原來是東安縣的向知縣，看來現(xiàn)在是提升了。轎子過去了，那官員叫跟轎子的青衣隨從過去，耳語了幾句，隨從跑回來問鮑文卿，是不是鮑師傅，鮑文卿說是的，問大老爺是不是做過東安縣知縣的，青衣說是的，老爺住在貢院門口河邊的張家公寓里，請鮑師傅一會過去相會。
????鮑文卿在貢院門口買了手本（相當于名片），寫上自己的姓名，來到張家公寓門口，把帖子遞給看門的，請看門的向里面?zhèn)鬟_，看門的讓他們等著，沒有立刻進去報告。沒一會兒，里面出來一個書童，問看門的，有個叫鮑文卿的來了嗎？看門的說來了，手本在這里。趕緊把手本送了進去，立刻聽得里面喊，快請。鮑文卿讓兒子在外面等著，自己跟著看門的進去了，向知府已經(jīng)換了便服迎出門來，笑著說，我的老友來了，鮑文卿要跪下磕頭，向知府雙手扶住，堅決不讓，說要總是這樣拘于禮節(jié)，咱們就沒法做朋友了。又再三讓鮑文卿坐下，鮑文卿跪在地下，請大人饒恕自己的無禮，才在遠遠的一個凳子上坐下。兩個人說了幾句客氣話，又說了各自分別以后的經(jīng)歷，向知府問剛才跟鮑文卿一塊走的少年是誰，鮑文卿說是兒子，現(xiàn)在門外面，不敢進來。向知府說，為什么不敢進來，趕快請鮑公子進來。鮑廷璽進來給向知府行禮請安，向知府親手扶起，問了鮑廷璽幾句，很是喜歡。向知府對爺倆跟自己家人一樣，讓他們爺倆先在這里吃飯，自己現(xiàn)在要出去拜訪官員，等回來還要繼續(xù)說話。鮑文卿跟兒子來到管家房里，王管家以前就認識的，見了鮑廷璽也非常喜歡，送了一錠銀子做見面禮，陪他們爺倆吃了飯。下午向知府拜訪完了回來，給鮑文卿二十兩銀子，說自己明天就要走，讓鮑文卿回家把戲班子交給別人，讓他們爺倆半個月內(nèi)到他安慶府衙門里去，他還有安排，鮑文卿答應了，向知府晚上親自款待爺倆吃一頓。第二天，鮑文卿送走向知府，回家把戲班子交個女婿和金師傅帶管，從街上買了些土特產(chǎn)，帶給向府的管家們，領著鮑廷璽，坐船去安慶府。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很微妙的事，彼此之間越相互謙讓，交情越深厚。反過來，如果覺得別人對自己好都是應該的，甚至于還認為對方做的不夠，那交情肯定很快就完了。拿鮑文卿跟向鼎的交往來說，鮑文卿先幫向鼎化解了危機，這時候如果鮑文卿覺得自己是向鼎的恩人，向鼎欠自己的，應該對自己好給自己補償，到了向鼎的衙門里，向鼎給他行禮、宴請、給五百兩銀子都接受，向鼎虧欠鮑文卿的就算是還清了，他們兩個的交情肯定就到此為止了。相反，向鼎給的一切，鮑文卿都婉言謝絕，這時候向鼎對鮑文卿就不僅僅是感激，而是產(chǎn)生對鮑文卿人格的尊敬和信任，堅信鮑文卿是可交的朋友，這種信任和交情肯定不是五百兩銀子能買來的。當然，鮑文卿并不是故意拒絕，想讓向鼎對他印象好，放長線釣大魚。他對別人的幫助和友善，都是出于善良仁慈的本心，不是為了回報，而越這樣，收獲越多。
?????鮑文卿爺兩個從文西門坐船，船上已經(jīng)有兩個人，碰巧是安慶府的文書，聽說鮑文卿是去找向知府，非常殷勤客氣，買酒買肉，小心伺候。到晚上別的客人都睡了，兩個人跟鮑文卿，說想請鮑文卿在知府大老爺那里求個情，有一件事讓知府批個準字，就可以給鮑文卿二百兩銀子，另外縣里報上來的一件事，讓知府駁回去，可以給鮑文卿三百兩銀子。鮑文卿說，自己只是一個老戲子，只是大老爺不嫌棄罷了，哪里敢找知府求情。兩個文書以外鮑文卿怕將來錢兌不了現(xiàn)，說只要現(xiàn)在同意求情，上岸就先把銀子給鮑文卿。鮑文卿說，我要是喜歡銀子，當初大老爺就給我五百兩銀子，我不敢要，我只能花自己掙的錢，現(xiàn)在更不能瞞著大老爺收這種錢。你們說的這些事，他們要是有理，為什么要花這些錢。要是讓沒有理的事贏了官司，豈不是做傷天害理的事。要我說，我不管，你們兩個也不要管，你們跟著大老爺，除了要維護大老爺?shù)穆曌u，也要考慮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兩個文書聽完了，嚇了一跳，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再提了。
????鮑文卿說的義正辭嚴，很讓人敬佩。第一，我身份低微，不能跟大老爺談這些事。第二，我只花自己掙的錢。第三，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第四，咱們都是大老爺?shù)娜耍S護大老爺?shù)穆曌u。第五，你們是公職人員，不能總想著掙錢，還要小心你們一家人的腦袋。有理有據(jù)，五個論據(jù)，一個比一個分量重，一開始說自己身份不夠，到最后是小心你們一家子的性命。雖然鮑文卿只是一個唱戲的，但的確比很多大人物都明理。
????爺倆到了安慶向鼎府上，向鼎讓爺倆到自己書房里住下，每天都跟鮑文卿爺倆一塊吃飯。這一天，向知府問鮑文卿，你兒子結(jié)婚了嗎？鮑文卿說還沒有。向知府說，我有一件事，想說又怕說出來得罪你，你要是能接就的話，就算幫了我一個忙。鮑文卿說，大老爺有什么吩咐，我不敢不依。向知府說，王老管家有一個女兒，今年十六歲，跟你兒子同歲。王家在我家三代了，我已經(jīng)把賣身的文書都給他了，他們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算我們家的奴仆了。我給王管家的兒子在部里買下了一個官職，過幾年就能去當官，你要是不嫌棄，王老爹的姑娘就嫁給你兒子，你覺得怎么樣？（雖然鮑文卿是一個唱戲的，但是向知府拿他做朋友，王管家算是向知府的家人奴仆，所以從向知府這邊考慮的話，兩家的地位是不對等的，怕鮑文卿嫌棄王家地位低賤。但向知府說明了，王家已經(jīng)不是我家的奴仆了，而且成了官家，這樣就差不多了）。鮑文卿說，這是大老爺?shù)亩鞯洌仪笾坏?，但是王老爹不一定能相中我兒子。向知府說，他很喜歡你兒子的，你只要同意了，去跟王老爹換個帖子，其他的一切我都來辦，你就等著做公公就行了。鮑文卿跪倒在地，拜謝向知府，知府說，這不算什么大事，將來我還要找你幫忙呢。
???第二天，鮑文卿跟王老爹換了帖子，大家共同祝賀。晚上，大堂里突然來了巡撫的副手，坐著轎子，還有一位騎馬的的差官，叫知府趕緊出去見面，滿衙門都亂了，都說摘印來了。
????我們看明朝的史料都知道，明朝的官是很難做的，朝廷對官員監(jiān)管非常嚴苛。京城的官員早上好好的去上朝，晚上不一定能回來，隨時可能被抓了宰了。京外的官隨時有可能被摘印罷官。所有的官員，只要別人有舉報，無論有沒有憑據(jù)，自己要先辭職，即便自己不辭職，上司也要先給予免職，再調(diào)查處理。大官尚且如此，小官更不用說了，所以說，鮑文卿跟兩個文書說，你們也要小心你們一家子的腦袋，也不是嚇唬人，要是鮑文卿跟向知府說了這件事，兩個人的后果不堪設想，所以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