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我學(xué)會了“悍妒”。
記得那日，我回首輔府侍疾，等晚些時候回到將軍府里時“朝瑰軒”里有一半人已睡去。代兒和真兒提著燈籠走在前面，晴兒扶著我走在后面，主仆四人進去，滿屋內(nèi)靜悄悄的，我揭起繡線軟簾，邁入里間，明燭將盡，羅帳低垂，隱約可見一對男女交頸相臥。我命晴兒移燈上前，我伸手撩起綃帳，眼前情景不堪入目，錦被下南霜鬢發(fā)散亂，半身赤裸緊緊貼在朱洛意胸前，姿態(tài)曖昧如同剛剛一場歡好。
我的目光一分分冷下去。
我回眼看呆若木雞的晴兒，淡淡開口：“去盛一盆冰水來?！?p> 不一會兒，卻是代兒進來，將一盆帶著冰凌的水放到床邊，我伸手抓了南霜的頭發(fā)一用勁，把她的頭臉按進了水里。
南霜“啊”的驚叫一聲，灌了好幾口水，我這才松開手，南霜掙扎的直起腰，甩開一頭一臉的水珠。那些冰冷的水滴甩到朱洛意身上，他睡夢中一個激靈，登時醒轉(zhuǎn)。
方睜眼便愣住，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我，唇邊掛著一抹笑，眼里卻無一絲笑模樣，冷冷看著他，細瓷般的右手從衣袖淺淺露出，撫上他散開的衣襟，徑自貼住他赤裸胸膛，“將軍，你這樣就有些過分了。”
就在一瞬間，我抓住南霜頭發(fā)將她整個人拖下床，一路拖出里間。
“將——”那個“軍”字尚未出口，南霜驚叫聲嘎然而止，因為我手里多出的一把水果刀頂在她頸子上，劃出了道血口。
她滿目駭然，嘴唇劇烈顫抖的望向我。
“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這樣的美人兒，我見猶憐，也難怪膽敢恃寵而嬌！”我瞇著眼，“我沒記錯，南霜姑娘是山東定陶人氏吧？你們那里曾出過一位歷史上有名的美人，她同姑娘一樣，會鼓琴、歌唱，精于舞蹈，乃是漢高祖劉邦的寵妃戚夫人，姑娘可有聽說過？”
南霜遲疑不定的瞪著我，顫聲回道：“妾身不知?！?p> 我緊緊迫視她，“戚夫人得寵，冒犯呂后……呂后就把戚夫人的四肢剁掉，挖出她的眼睛，用銅注入她的耳朵，用喑藥灌進喉嚨割掉她的舌頭，將她丟入廁中，書上說那叫作——人彘！”
我手中水果刀威脅的滑上南霜的臉頰，語聲清冷至極，“戚夫人那樣的美人兒竟淪落如此下場，實在是可惜。不過，她妄想憑一時恩寵就羞辱正妻，也真是咎由自??！南霜姑娘，你說是吧？”
南霜的瞳孔驟然因恐懼而放大，臉色煞白，她頹然跌到地上，原本的傲慢神色已全然不見，“不是妾身，不是的……”
我擱了刀，眼神漸冷，沉聲道：“來人，告訴管家嬤嬤，明日喚人來領(lǐng)南霜出去賣了?！蹦纤淮┝思N身單衣，就被兩個婆子架起來去了。
我轉(zhuǎn)頭看向朱洛意，他早已整理好衣衫，曲膝閑坐在床上，仿佛南霜的生死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只一言不發(fā)的望住我，審視著我的眉目神情。
我平靜的看著他，等著看，看我的夫君，會如何應(yīng)對我的狠辣。
朱洛意緩步踏出內(nèi)室，挺拔身形被明燭之光照耀，籠上一層淡淡光暈。他只著寬松的絲袍，負手立在我面前，影子投在碧綠鑿花的地面，長長陰影將我籠罩。
他眼底斂去了鋒芒，愈覺深不見底。我挺直后背，仰首靜靜的望著他走近，近得可以觸及彼此的氣息。
“夫人這次這是……真的生氣了？”
“將軍應(yīng)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賢良之人?！蔽已酃廨p移，盯著紫檀雕龍鳳喜字床，“只是可惜了這張床?！?p> 朱洛意微微牽動唇角，“很晚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我斂首為禮，“我去偏房?！闭f完，轉(zhuǎn)身不顧而去。
次日一早，我便命人將我屋里那張紫檀雕龍鳳喜字床拉出去劈了，當(dāng)柴火燒。
我的丈夫，朱洛意，雖平日里行為荒唐，但雞鳴狗盜之事真要是鬧到皇帝面前并不值一提，但若是觸犯到的是皇帝所忌諱之事則就不同?；实巯轮?，對在辦理《字學(xué)》案件時，“漫不經(jīng)心”或“不能檢出悖逆重情”的官員都給予處分。不久京城出現(xiàn)了一個假托是朱洛意寫的奏稿，稿中的內(nèi)容直指《字學(xué)》案，鳴冤不平。與此同時，鎮(zhèn)國將軍府中藏書有“狂妄悖逆之言”也被人舉報上呈皇帝。
皇帝認為，“此實大逆不法，為從來未有之事，罪不容誅，即應(yīng)照大逆問擬，以申國法而快人心?！?p> 鎮(zhèn)國將軍府，就在一夜之間走到了傾覆的末路。
前來傳旨的內(nèi)官聲音并不大，尖細的喉嚨，仿佛含著極利的一根尖刺，把每一個字都鑿到我耳膜上去：“鎮(zhèn)國將軍夫人官賣為奴……”狹窄陰暗的監(jiān)牢過道里不知為何竟有嗖嗖的冷風(fēng)回旋，帶著一種冷徹心腑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