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懷疑(大修)
凳子有壯年男子膝蓋高,凳面一尺見方,因常年使用顏色呈棕褐色,將凳面中心那一小片紅色襯托得有些刺眼。
沈云岫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原身,看見那抹紅就立刻反應(yīng)過來:自己月事來了。
雖然不認(rèn)為經(jīng)血是污穢之物,但被個小屁孩撞見,她是有些尷尬的。
是的,跟趙璟看她一樣,她看對方也是個小孩。
“那個...”她雙頰泛紅,小碎步挪動,遮住凳子,“阿璟哥,我,我就不送你了,慢走?!?p> 如果眼前的,是個和自己同齡的女性,那趙璟不會有一絲不適,畢竟彼此都知道這是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但對方是個才至豆蔻年華的古代小姑娘,他是搞歷史的,自然知曉古代女子對月事多有忌諱。是以,他走得很干脆,幾步就出了沈家的院子。
趙璟把書夾在腋下,雙手交叉伸進(jìn)袖子里,熟練地弄了個東北揣,望著村中接連升起的炊煙,慢悠悠地走著,“快過年了啊!”
他弓著身子,減少身體和寒風(fēng)的接觸,完全沒了方才在沈家時端方公子的樣子。
在云來村生活了將近兩月,雞鳴起身,天黑入睡,不用操心論文、評職稱,也不擔(dān)心被領(lǐng)導(dǎo)強行介紹對象,他在現(xiàn)代孤家寡人一個,也不在意身后事,這些日子,是他二十幾年來過得最輕松的。
這段時間也足夠他搞清楚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和趙家的情況了。
云來村,如它的名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確是人間仙境。
美中不足的,它并非隔絕于世。
而是在一個士農(nóng)工商,階級分明的國家。
士有權(quán),視平民如螻蟻,隨便一個小吏都能對百姓喊打喊殺。
商人說是地位低下,但手握財富,照樣使奴喚婢。
百姓對二者點頭哈腰,換不來一個好臉。
記憶里,趙璟在鎮(zhèn)上的私塾進(jìn)學(xué),沒少遇見鎮(zhèn)上的大戶欺壓附近的村人。
幸而他的身份是個讀書人,自身于讀書一道又恰好有些天賦,比別人多了憑科舉鯉躍龍門的機會。
趙家在云來村不是條件最差的,但為了供兩個兒子讀書,日子過得很一般。
趙璟想要改善家里的生活,決定寫點東西賣給書肆,順便參加青山書院年后的招考,因此他一有時間就找沈先生請教。
他了解歷史,很清楚科舉之難,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后世的眼光就高人一等,四書五經(jīng)信手拈來,視功名為囊中之物。
沈先生雖然只是秀才,但他對四書五經(jīng)的理解極為透徹,不照搬前人的觀點,會有自己的思考。而且一直沒懈怠學(xué)習(xí),時常到書肆看書,或到青山書院找書院的先生探討。
趙璟感嘆古代讀書人的堅持,又慶幸自己及時擺正身份,沒當(dāng)自己還是那個最年輕的歷史學(xué)教授。
從能出門到現(xiàn)在,尚不足半個月,他接收記憶后那些似懂非懂的知識點,大部分經(jīng)過沈先生的解答后變得清晰明了,剩下的也都有了方向,不再是一知半解。
若是他自己琢磨,定然不會如此順利。
他請教時,沈云嶼會旁聽,偶爾還會發(fā)表看法,都是很不錯的觀點,可見其天賦不差。
十分難得的是,沈先生的女兒也是識字的,不時會到書房來找書......
趙璟抿了抿唇,他總算知道哪里不對勁了!
沈云岫太不像古代女子了!
要知道,古代能讀書識字的女子,絕大部分有著極好的出身,一般人家不會費那個功夫培養(yǎng)女子,除非想攀高枝。
沈先生不迂腐,見識非一般,又疼愛兩個孩子,對沈云岫,是和沈云嶼一樣的教育,她甚至還在沈家私塾上過學(xué)。
可是,再是一樣的教育,沈云岫也應(yīng)該會受環(huán)境的影響,她生在這樣一個時代,身上多多少少都會帶有一些痕跡,但自己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
沈云岫的言行都太理所當(dāng)然了。
對書籍,她愛護(hù)卻不過分小心翼翼。
對男子,她保持距離,態(tài)度卻和對待女子沒分別,眼里透出的信息,都是對方是個人。
再就是今日,被男子撞見來了月事,現(xiàn)代都還有很多人羞于啟齒的事,她一個古代小姑娘,竟只是臉頰微紅。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趙璟越是回憶,越是懷疑沈云岫,殊不知對方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同。
他走后,沈云岫翻出楊秀娘縫好的月事帶,開始穿戴。
據(jù)她所知,榮國女子月事期間多使用月事帶,也稱月事布,由干凈的布料制成,中間填充草木灰,兩頭有繩子系在身上,用過后,換掉草木灰,月事帶洗凈晾干可反復(fù)使用。
民間用于制作月事帶的有麻布、棉布,官宦、富貴人家的女眷通常用吸水性強的細(xì)棉布,無需填充草木灰,講究的,還會在清洗時加入明礬殺菌消毒,也有些人家,太過貧窮,買不起布料,只能用干草或草木灰。
她運氣不錯,楊秀娘用的是一般的棉布,吸水性還行,用法也是教過原身的。
她沒填充草木灰,而是把草紙捋平疊好,小心塞月事帶中間,摸索著綁好,緊繃的神經(jīng)才慢慢放松。
這一放松,就發(fā)現(xiàn)了趙璟的奇怪之處。
在榮國,女子月事是禁忌,婦女們告知丈夫不能行房,都要用“身子不適”來暗示,鮮有人會直說。
男人們對女子月事更是避如蛇蝎,認(rèn)為沾上就會不祥。
但趙璟,居然淡定如斯,還態(tài)度坦然地提醒自己。
是不是太正常了點,顯得有那么一點不正常呢?
退一萬步說,就算趙璟是個難得的明事理辯是非,理解女子的好男人,那也是個古代人,她不相信古代男人能平常看待女子月事。
仔細(xì)翻了一遍原身的記憶后,沈云岫更堅信自己沒弄錯,趙璟不一樣了。
并不明顯,但確實變了。
受傷之后的趙璟,氣質(zhì)有了轉(zhuǎn)變。從前他雖然舉止有度,但尚顯稚嫩,如今像是長成了一般,一靜一動渾然天成,只是言行同以前一致,才沒有令人生疑。
若沒有今日這一遭,沈云岫也不會覺察到。
但也僅此而已。
她不打算去試探對方,還會減少和對方的接觸。
人心難測。
在不了解對方根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最好是隱藏,而不是自作聰明地去套話。
自己貿(mào)貿(mào)然上去,別話沒套到,反而把自己暴露了,那就不美了。
更何況,她現(xiàn)在可沒空想那么多,心思都在怎么應(yīng)付突如其來的初潮上。
沈云岫雙腿并攏,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血染當(dāng)場。
使用自身沒測評過的產(chǎn)品,還真是讓人提心吊膽啊。
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毀掉自己的褲子,前世有各種洗衣粉、洗衣液加持,都很難洗干凈,更別說現(xiàn)在只有草木灰和皂莢了。
而且這寒冬臘月的,手洗不就是自虐嗎?還是無法避免的那種。
不然她也不會對著換下來的褲子愁眉苦臉。
經(jīng)期第一日,算是有驚無險。
夜里,沈云岫換上干凈的月事帶,用了比白天更多的草紙,瘋狂給自己心理暗示,不能翻身,不能翻身,保持雙手放于腹部,仰面朝上的姿勢,緊張入睡。
然后,一睜眼直接給她搞崩潰了。
又臟了一條褲子,床單也沒能幸免。
她是千防萬防,草紙那么貴,她都狠心放了一大疊,結(jié)果還是沒防住。
什么?放更多草紙?
放不起!
太貴了!
沈云岫一臉憂愁地看著木盆里的褲子,忍不住嘀咕:“難不成還得自己動手,才能實現(xiàn)用紙自由?”
無聲部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簳x·陶淵明《桃花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