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又喝多了。
老北失業(yè)了，他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望著房頂，不知道明天該干點啥。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感覺腦袋暈乎乎的，可是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總能想起那些尖酸刻薄的嘴臉。
房東太太今天又在說漲租的事了，明明半個月前才交過房租。其實老北心里明白，房東太太就是想趕自己走。房東太太的外甥要來這座城市上學，如果房子空著，當然可以理直氣壯的讓外甥住進來，可是現在房子卻被自己租了。要知道，在這座城市，寸土寸金。就算只是這樣一個逼仄的小房子，一年也要幾萬塊租金。自己剛剛丟了工作，根本沒辦法再去找一個安身之所。
房東是自己的同鄉(xiāng)，在城里一家教育機構當老師。說是同鄉(xiāng)，其實關系也沒有多親近。房東人好，就是活的窩囊。在家在外面都唯唯諾諾的，上課的時候被學生作弄了，被其他老師取笑了，被校長無緣無故扣工資了，他只是笑笑，從來不敢跟別人爭什么。當初剛來到這座城市，老北碰巧看到有人偷他錢包。房東其實知道自己被偷了，可是膽小，沒敢說啥。老北膽子也小，沒敢上去制止，但是好歹跟著小偷，把小偷扔了的空皮包撿回來了。身份證銀行卡都還給了房東，算是賣了個人情，于是房東就把家里的空房子低價租給了老北。說是低價，其實也就比中介低一點。不過，好在是有個地方住了。房東還給老北引薦了個在學校打雜的工作，總算是讓老北不必在這座城市飄著了。
老北之前在學校打掃衛(wèi)生和給校長開車。校長是個南方人，在這呆了幾年，說話還是有很重的南方口音。校長生活作風不太好，喜歡去洗浴中心。每次去，都讓自己開車在外面等。昨天等的太晚，老北實在太餓了，就下車吃了碗面。就吃碗面的功夫，車被校長老婆看見了。晚上回家面對老婆怒氣沖沖的質問，校長一口咬定自己今天哪都沒去過，是老北私自開他的車出去的，夫妻倆大吵了一架。結果今天，老北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么大年紀，司機這么一點點事情你都辦不好，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校長拼命瞪著倆小眼珠子，好像這樣就能用眼神把老北瞪死。“我要是你，要么就從呼家樓上跳下去，要么就干脆出家當和尚！”
雖然說得不是什么好話，可是看著校長那怎么瞪都還是那么小的眼睛，聽著那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老北還是想笑。一下沒克制住，笑出了聲。
“還笑？你還有臉笑？好玩是吧？”這一笑，讓校長徹底炸了毛?！澳憬o我滾，滾得越遠越好，給我滾！你被開除了！”
校長抄起桌子上的煙灰缸扔向老北——可是扔歪了，煙灰缸砸在墻上，嘩啦一下碎成了一地玻璃碴子。
老北轉身出了辦公室，用八個字形容一下他當時的狀態(tài)的話，應該是“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老北想到自己逃跑時的樣子，忽然覺得憋氣。他從床上坐起來，點了根煙。香煙混合著冬夜的冷風刺進肺里，讓老北打了個激靈。
“牛皮什么。”老北忿忿不平?！澳沔捂奖蛔チ?，和我有啥關系。”
老北抽著煙，又想起了一個學生家長。
那是個中年婦女，身上穿的大衣有些舊，但是洗的很干凈。她畫著很濃的妝，試圖掩蓋歲月的痕跡?？墒窃脔r艷的紅嘴唇也蓋不住嘴角耷拉下來的皮肉，再茂密的睫毛也遮不住眼角的皺紋。
“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將來就得跟他一樣?！敝心陭D女指著正在收拾衛(wèi)生的老北教育自己的孩子，聲音不大，但是毫不避諱。
“我知道媽媽。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以后考個好大學，不像這些沒用的人一樣。”小孩看著他媽媽，眼神認真的仿佛門口修鞋配鑰匙的。
老北嘆了口氣，使勁吸了一大口煙......然而吸得太猛，一下子有些頭暈。老北扔了手里的煙頭，迷迷糊糊的躺在了床上，不知怎么就睡著了。
這天晚上，老北意外的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以前住在村東頭的寡婦王二娘。當年村里大多數人都覺得，王二娘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老北依稀記得，王二娘到村里那天就已經是個寡婦了。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孩子的爹卻不知道是誰。對于王二娘，村里沒少風言風語。有人說，她男人是個礦工，后來礦塌了，人沒了；也有人說，王二娘的男人進城打工，做了點小生意發(fā)達了，然后在城里成家了；還有人說，王二娘這個人風流成性，從來沒結過婚，卻和好多男人有沾染，后來懷了孩子，卻不知道是誰的。也不知道最后這種說法是從誰那傳出來的，總之，王二娘一下子成了村里那些女人們的公敵。王二娘跟誰家男人說話了，就是要勾引誰家男人了，她的孩子也無緣無故的成了“不知哪來的野種”。后來的一個冬天，王二娘終究是讓人欺負的待不下去了，帶孩子離開了村子，究竟去了哪也沒人知道。
這天晚上，老北夢到自己跟王二娘結婚了。自己開著從城里買的小汽車去接王二娘。十幾年過去了，王二娘還像當初一樣漂亮。那天大人們很高興，孩子們也很高興。他們辦了婚禮，吃了酒席，然后入了洞房。到了第二天清點禮品的時候，不知道是誰送了一頂帽子，綠色的毛線織的帽子。老北一出門，總感覺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可是自己一看向他們，他們就不說話了。
“老北，孩子是你的嗎？”村里的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不知從哪竄了出來，孩子們調笑的聲音異常刺耳。
“老北，孩子是你的嗎？”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也忽然竄了出來，臉上帶著嘲笑。
“老北，孩子是你的嗎？”自己的老父親嚴厲的擰著眉看著自己。
“老北，孩子是你的嗎？”最后，是王二娘穿著婚紗的樣子。她媚眼含春，嘴角帶笑。
老北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
他看了眼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