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院子里的枝椏上掛著一層厚厚的白雪。
白雪之下,是一串串紅色的、瑪瑙一樣的果實。
這是忍冬,也叫北國紅豆。
這是一個女人送給老北的禮物。想起這個女人,老北忽然感到心中有些燥熱,仿佛燃起了一團熾熱的火。
老北慌忙的點燃一支煙,想要壓下心頭的火焰??蛇@火焰在香煙的刺激下,不光沒有熄滅,仿佛又被加上了一把柴火,愈燒愈烈,簡直要燒穿他的胸膛,從喉嚨里噴出火焰來。
老北煩躁的丟掉了煙。
他決定出去走走。找找工作,又或者見見這株忍冬原來的主人。
這座城市對于老北來說,熟悉而又陌生。他在這里生活了很久,久到他覺得他已經成了這座城市的一部分。鋼筋、水泥和他的血肉,每一樣都冷冰冰的,擺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態(tài)度。
可是哪怕已經活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他卻還是沒辦法真的融入這座城市。他明明就行走在街道上,可是周圍的人就仿佛他不存在一樣。他看到人們擠上地鐵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沙丁魚罐頭。罐頭里的魚緊緊的扣在一起,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哪怕他們最終的結局是不分彼此的死在了一起,變成食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北方的冬天總是很冷??墒翘鞖庠嚼洌媳钡男睦镌接X得燥熱。那是一種焦急的情緒,焦急又混合著一點恐慌。老北太想快點過去了,可是他又害怕真的見到忍冬的主人。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紅色的招牌。他加快腳步,走向了那間紅色招牌的花店。
可是花店已經關門了。
大門緊鎖著,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一片破敗的景象,似乎是早已人去樓空了。
老北心中的火焰熄滅了。
老北忽然有些抑郁,他像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用手在褲子上蹭來蹭去。他想抽一支煙,可是他又不知道,在這個地方能不能抽煙。
他不希望被人指指點點,說他是外地來的土包子,沒素質。
老北窘迫的坐在門廊上,雙手扣在一起,把頭埋的很低。他不知道自己來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
老北忽然有些想哭。因為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叫什么。
“忍冬。她一定就叫忍冬?!崩媳钡椭^,悄悄的自言自語。
老北想起了院子里那株植物的名字,也想起了當初和那姑娘的故事。
忍冬姑娘的工作,姑且算是開花店的。她年輕的時候,花朵嬌艷欲滴,每個男人都喜歡,每天都有男人來找她買花。
可是年輕的時光是短暫的。這世上沒有人能永遠年輕?;ǘ鋾菸藭先??;ǘ渥兊酶砂T,男人們也就不再關照她的生意。
可老北不一樣。老北不在乎花朵什么樣,老北只是喜歡這里。因為在這,至少有個人愿意聽他說說話,愿意安慰他。這些小小的、充滿善意的舉動,讓他覺得溫暖。
“你跟我走吧,咱們回家?!蹦翘?,老北喝多了,跑到她的店里,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跟你走?”忍冬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北,明艷的紅唇像刀刃一樣撕扯著老北的心?!澳阒牢沂歉墒裁吹模俊?p> “我知道。”老北直勾勾的盯著忍冬,“可我不在乎?!?p> “跟你走,你養(yǎng)我嗎?”忍冬背過身去,倚著門,她的背影就像少女一樣,纖細而柔軟。
“我養(yǎng)你?!崩媳币Я艘ё齑?,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忽然,老北覺得眼前一黑,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這感覺柔軟又溫暖,卻又像刀子一樣鋒利,筆直的刺穿了他的心。
“你真的不在乎嗎?”忍冬看著老北,她的眼中帶著帶著漣漪,仿佛沾滿了清晨的露水。
老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可是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老板娘,開門做生意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忍冬看著老北猶豫的樣子,露出一個輕蔑的笑。
她轉身,開門,迎那個男人進了屋里。那男人看了看老北,又看了看忍冬,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老板娘,有生意???”那男人問忍冬。
“沒有,一個朋友?!比潭坪跏怯醚劢穷┝艘谎劾媳?,帶著男人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兩個房間緊挨著,中間就隔著一道門。老北坐在那里,能清晰的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
老北忽然覺得心里很痛,像是很多只螞蟻在咬,那密密麻麻的痛讓他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老北用雙手堵住耳朵,可是那聲音就好像直接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一樣,揮之不去。
老北抱著雙臂,用手指掐自己的胳膊,幾乎要流出血來。可是比起心中的痛苦,手臂就好像失去了感覺一樣。
老北咬著嘴唇,鮮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剛剛那溫暖而又柔軟的觸感卻還是揮之不去。
“?。。?!”老北大叫著逃了出去。他拼命的跑,好像是后面有什么東西在追他。他不敢回頭看一眼,哪怕其實他身后根本什么都沒有。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
老北收到了一個禮物。
那天早上,一個送貨員,把一大盆忍冬送到了他家門口。
沒有留言,也沒有信件,什么都沒有,甚至都沒有要他簽收。那盆忍冬就那么放在那,好像它本來就該在那。
老北把忍冬搬進了院子里,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他望著那盆忍冬,愣愣的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