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她望著窗子外面的雪,久違的笑了出來。
不是為了迎合男人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的笑就好像世間最醇最烈的酒,能讓每一個看過的男人當場醉倒。
歲月或許讓她承受了一些苦難,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跡,可是歲月絲毫沒有讓她的美好有一絲一毫的消減。
她的笑容一如十多年前離開家時一樣,帶著少女特有的明媚。
汽笛聲響起,火車開了。
她離家出走的那年才十七歲,上高三。
父親在工地干活的時候被高空墜物砸傷了脊椎,癱瘓在床。
家里還有個剛上高中的弟弟,父親癱瘓以后,一家人的生活落在了母親一個人的肩上。
那一年,她清晰的看到母親的白頭發(fā)越來越多了,脊背也越來越彎。
那一年,她病了。發(fā)著高燒躺在床上。
“媽沒什么用,大字不識一個,只會耕地。但是媽就是賣血,也要讓你們姐弟倆上學?!彼瘔糁?,她隱約感覺到母親粗糙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
那一年,弟弟偷拿了二十塊錢,買了一張去城里的火車票,不過上車之前被她攔了下來。
“姐,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這樣咱媽能輕松一點。”弟弟已經(jīng)長胡子了,可是那張臉稚氣未脫。
她抱了抱弟弟。
“聽話,回家,咱媽等你呢。你先回去,姐把火車票退了。”
弟弟擦了擦眼角的淚,把火車票交給了她。
她騙了弟弟,她沒有回家。
那一年,她叫李瀟。
李瀟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餐廳的服務員。
她就像那些其他進城打工的人一樣,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
她想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工作,讓家里的生活好起來。
可是餐廳經(jīng)理的目光總是落在她身上,那眼光火辣辣的,好像要從她身上剜下塊肉來。
餐廳經(jīng)理是個中年男人,事業(yè)有成。有個老婆,還有兩個孩子,生活美滿。
經(jīng)理總會有意無意的找她搭話,對她噓寒問暖。李瀟是個聰明女孩,他知道這個男人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
一開始,她會主動躲避。她覺得避開一個男人,就能避開那些沒必要的煩惱。
可是她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李瀟終究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漸漸的,中年男人帶著目的的體貼和浪漫,打動了她的心。
她成了他的情人。
他給她買漂亮衣服,帶她去吃好吃的餐廳,帶她去玩那些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最后他也得到了他最想要的、少女的身體。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再精密的謊言,到最后也一定會暴露。
那天經(jīng)理的老婆憤怒的來到餐廳,二話不說就打了她一個耳光,緊接著就是劈頭蓋臉的辱罵。
李瀟不記得那個老女人都說了什么,只記得那都是一些很難聽的話。她低著頭,用手捂著被打紅的臉頰,哭了出來。
“你個勾引別人老公的小賤人還有臉哭?”老女人看到李瀟的眼淚,更生氣了,上去又是一巴掌。
李瀟被打倒在地上,碰灑了旁邊桌子上沒來得及收拾的殘羹冷炙。那些殘渣撒了她一身,頭上身上到處都是。
老女人好像又說了什么,但是李瀟沒有聽清。剛才的一巴掌讓她的耳朵里嗡嗡作響。
鮮血從她的左耳中流了出來。老女人看到血,似乎有些害怕,又罵了幾句,轉(zhuǎn)身走開了。
周圍那么多人在看著她,卻沒有一個人肯過來扶她一下。
他們都在看她的笑話。
李瀟擦了擦臉上的湯汁,從地上爬了起來。
李瀟不記得那天自己后來又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去的醫(yī)院。
只不過從那天起,她的左耳聽不見了。
那天餐廳經(jīng)理帶著幾千塊錢來醫(yī)院找她。
“大家都難免會犯錯,就這樣算了吧?!?p> 經(jīng)理撂下一句話,離開了醫(yī)院。
李瀟拿著錢,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中年男人。
可她還是覺得很難過。眼淚一滴一滴劃過臉頰,然后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破碎的泥。
李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她卻是這次鬧劇之中唯一一個受到傷害的人。
李瀟出院了,她猶豫了好久,第一次給家里打了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是一個蒼老的聲音。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李瀟差點當場哭出來。
“媽,你還好嗎。”李瀟強忍著眼淚,裝出了一副開心的語氣。
“閨女啊,你這段時間去哪了?。?!”聽筒里傳出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拔艺夷氵@么久了都找不見,你去哪里了??!”
“媽,我在城里打工呢,我過得挺好的,你別擔心。”李瀟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皨?,我賺錢了?!?p> 李瀟想克制住眼淚,可是終究是沒忍住,母女兩個在電話里哭成一團。
后來,李瀟去了很多地方,換了很多工作,也遇到了很多人。
雖然有形形色色的人,各種各樣的事。
可是幾乎所有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懷好意,所有女人提起她的名字都充滿戒備。
帶著惡意的語言是一把把刀子,最終殺死了那個單純的女孩。
她離開了曾經(jīng)工作的地方,在另一座城市開了一家花店。
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化起了明艷的妝。
李瀟死了,這個女孩叫李小魚。
她知道,在時代的洪流中,自己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魚。她活在世上,蠅營狗茍。
假如她死了,沉在哪里,也不會有一絲波瀾。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時間抹去了她當初的青澀和稚嫩。可是時間沒有讓她的美麗褪色半分。
李小魚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看著那些掛著白雪的樹枝,她忽然想起了當初自己養(yǎng)在花店門前的那株忍冬。
她又想起了當初那個說要帶自己走的、有些窩囊的男人。
那雙干凈的眸子被窗外的雪映的閃閃發(fā)亮,不知道是不是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