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沙漠一樣,避風避暑降溫和露宿,要找背風的地方,燃篝火,千萬不能叫’神風’掠了,就會得大病,背鍋、拐腿、手似雞爪、口眼嘴歪斜、癱瘓、身體卷縮”。
他這樣一說,我嚇的趕緊穿上了衣服。
半夜寒氣襲來,把我們凍醒了,蛇狼把沙子推到冒著火星的篝火灰燼上,我們又挪在那篝火上的沙堆上,有睡熱炕的感覺。
清晨,薄霧彌漫在沙丘上,一個上午扯布絲般的飄渺著,點綴在大漠上的沙棗都被掩的失了本色,縷縷薄霧籠罩在沙丘上,天上的白云夢一般地裸露徜徉在晴朗的天空中,沙漠,裸露著黃色龐大的身軀。
從沙丘起來,蛇狼腰疼,讓我?guī)退分?。他嫌太輕,連說:“勁大點,再大點勁,老了,不服不行,過去我進山連火都不燃,露宿一晚,好好的,起來生龍活虎的”。
他說的對,我睡了一覺,好好的,疲勞消除了,身上輕輕松松的活泛著。
與昨天一樣,天藍藍的,白云在遠處翻滾,沙丘靜靜的睡熟,還沒有醒來,走了一二個時辰約十多公里后,北邊鹽湖上出現(xiàn)海市蜃樓,我看見猶如水面一樣的白茫茫鹽湖。
到了鹽池子,我的天呢,在半個平方公里的洼地里,象白中透藍的湖一樣,結著硬茬茬,白花花的鹽疙瘩,如冬天的冰塊,反射著太陽光,這么多鹽,如同四周的沙一樣,這么多,這么扔著,沒有人管,也不收費,到我們家鄉(xiāng)一斤賣三毛錢呢,我撲下身子用手就抓,竟然硬的搬不動。
蛇狼說:“別急,別急,多著呢,要挑那些透徹、干凈、明亮、不含堿的地方弄“,他走著轉了一圈,往手里吐口唾沫,拿起斧子就砸和劈起來,鹽渣子像被打擊的冰塊一樣,從四周飛濺起來,我拿口袋往里撿著裝。
約半個時辰,裝了一口袋,蛇狼說:“夠了,搬上去,撤”。
我說:“拿了三個口袋,一個還沒裝滿,這么好的東西,不多拿點,太可惜了”。
蛇狼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好東西,偏生在沙漠深處,離人煙有六十余公里的沙漠,叫人不容易進來,不好尋,好望而卻步,望東西,也不容易洋興嘆,沒法子拿走,這就是好東西的高貴,尊嚴,自我保護,教會人珍惜,不要浪費,你想,若是離人近,好拿,早沒用了,還能留到今天嗎?這么遠的路,牲口馱上一百斤,你我各背二十斤夠了”。
我懇求他道:“我們家窮,我能背四十斤,給家里多拿點”。
“你這娃呀,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拿的多背不動,還得扔掉,白費力氣,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鄙呃菍ξ抑腋嬷?p> 我不管,接過斧子又猛砍猛砸,再裝一些,用手掂沉甸甸的,才撒手往回走,蛇狼已將鹽固定在騾背上,自己背的一點在后背馱著,前面空甩的布袋如一個沒有胳膊的殘疾人垂著空袖子。我暗笑這老頭,?;锛?,不肯出力。在沙漠里,兩公里的路實際要走上半個小時,走一步就會陷下去。我索性脫下涼鞋,但走起來還是很吃力,而且走不快,很快,我就累了。走了還不到五公里,就走不動了,身上如壓著三座大山一樣,天又悶熱,全身汗如雨下,每邁一步,都咬著牙,艱難極了,蛇狼早看在眼里,說:“不行了吧,你呀,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疖囘M站,吼聲大,走得慢,看著天摸著地,眼高手低,快倒掉一半,輕松下”。我也正有此意,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了這話,如獲大赦,借坡下驢,但是我沒有倒掉一半,留了一手,倒了三分之一。
沙漠中沒有路,只有前面的人留下的腳印,蛇狼走在前面,遠遠看去,有幾行歪歪扭扭的腳印,我想走得輕松一些,踩著他的腳印走,但實踐證明這個走法不好,被他踩過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難走,陷下去的腳印更深,跋涉起來更艱難。
來的時候,有玩的心境,空著身子,也不覺得沙丘有多高,這會累得精疲力盡,身上背著東西,覺得沙丘突然增高了,變大了,流沙隱腳更深了,只一個沙梁,就折騰小半天,往前還有上百個或更多的沙嶺,想一想,頭皮發(fā)麻,腳下痙攣,猶如腿肚子抽筋,寸步難行,渾身來了恐懼。沙上細浪如女人卷的波浪頭發(fā),小的紋,大的漩,再大的是波,在風中波浪涌動,一暈暈蕩去,光滑中變形,飄逸中抖動,像裝修工抹墻,將來時沙丘上的四角蛇、瞎蹦子老鼠、黃羊的爬行,走動痕跡抹得光光的,蕩然無存,那沙丘,迎風的一面光滑、緩慢地向上擁推,到了頂,背面的沙脊,刀削似的陡直,一不小心就滾了下去。
擋眼是幾座巨大的沙山,只能一步一考地翻過它們。背著鹽上沙山實在是太沉重,太累,太苦了。剛剛踩實一腳,往上稍一用力,腳底就松松地下滑,陷進沙里,坡越陡,步子越難還開,用力越大,陷得越深,往下也越滑的厲害。軟軟的細沙,不硌腳,也不稀泥爛滑,只是軟軟款款地抹去你的全部氣力,拖拖拉拉地墜著你的身軀消耗你好體力,你越急,它越溫柔地束縛著你,如一個美女吸干一個在她柔軟身軀上折騰的壯漢的精血。才走幾百米,已經(jīng)氣喘噓噓,心跳得厲害,仿佛要從胸膛里蹦出來。又走了二公里,我比上次更累,更走不動了,不等他說,我自己悄悄的又倒掉一些,和他背一樣多,我這是奉先不聽陳宮勸,節(jié)節(jié)敗退,可是,我前邊把力量消耗完了,背這么一?點也覺得很沉重,又起了風,沙子揚著,呼吸不順暢,氣上不來,走不動了,我一邊往下躺,一邊說:“走不動了,休息一下”,我這心里,猴舔蒜壇子,越咂摸越不是滋味。
蛇狼說:“看這天,猴兒的臉,貓兒的眼,說變就變,沙塵暴馬上要來了,快找個合適的地方去避風,躺這兒會被沙子埋了”??晌疫@會全身的感覺,就像散了骨子的算盤,串不起來了。突然,感覺有風吹來,不冷不熱,但是有塵埃泛起。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風沙,總是粘不嘰嘰的,風越來越大,沙塵越來越濃,細小的沙礫越來越強勁地打在臉上,我有沙眼的毛病,眼淚開始流淌。
走沙漠,進沙窩,向遠處行,有二個法寶,一是駱駝,一是人先得“塌膘”,即鍛煉身體,在沙丘上摸爬滾打一段時間,經(jīng)過了苦,熬過了累,痩了幾圈,脂肪少了,肌肉多了,腿功好了,耐力提高了,才能克服沙漠的干熱燥和坡大路遠的問題,我和蛇狼都沒經(jīng)過,他也累的夠嗆,但這天氣又不敢停留。
蛇狼把手大在腦門上,眼睛緊成一條細線往周圍觀察,手指著西北面:“你看那是什么?”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遠處朦朦朧朧似有一道沙山,猶如一道黃線,逾出地平線,齊齊整整的,橫亙在沙海盡頭,我沒有看出什么,那不是遠處的大沙漠嗎?”
不對,是風把沙子刮起來了,我還沒看清是什么,遠處的天和黃沙的邊際已經(jīng)模糊起來,風沙從西北方向洶涌而來,如同一條卷起妖霧的黃色巨龍。我驚嘆的語無倫次:“風、風,沙來得好快呀!”
蛇狼一把拉住我說:“別看了!快走!到那邊的沙山下邊躲一躲!”我們倆趕著騾子,走到一塊有黃蒿背陰的地方,卸下騾子背上的鹽袋,壓住韁繩,然后吆喝騾子爬下來,那牲口顯然沒有受過駱駝的訓練,死站著不動,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若是個駱駝,叫一聲,抖抖韁繩,或遇了狂風,自己就臥了,擋風遮沙,人在肚腹邊臥下蟄伏,是個給人避風沙的好港灣,沙子潑打在駱駝身上,駝毛對風沙有很好的滑順能力,一物降一物,沙多駱駝抖一下就沒了,沙升駝漲,再厲害的沙子也拿駱駝沒有力法,可這騾子不行,不但不能替人靠個避風港,遇了風沙,還揚著頭,一驚一乍,讓人替它操心。騾子睜大眼睛驚恐地張望著,聽到風沙的怒吼聲,它的耳朵豎起來,不安地擺動著,昂起長頸迎風頂著,騾子掙不脫羈絆,無奈地昂首嘶鳴,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轉動、掙扎著,試圖掙脫韁繩的羈絆。
月暈的天象很準確,前一個時辰,還似溫柔的少女哈氣,吹在人身上,涼涼的,酥酥的,怪舒服,這一會似一個莽撞大漢的出氣,帶著粗礪、狂躁、騷動和不安。不知什么時候,西邊的天際間拉起一道黑幕,天地陡然一片昏暗。風吹過來,帶起一片沙塵。蛇狼有經(jīng)驗,警覺抬頭望了望四周,驚咋咋道:“沙塵暴!沙塵暴來了!”,話沒喊完,就被沙塵噎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