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糧袋的瞬間,馬吉驚得張開了嘴巴。
倉庫里有糧食本無可厚非,因為任何人家都會有自己的存糧,用來養(yǎng)活一家老小。
只是這些糧食,卻無一例外地印著火紅刺目的“賑”字。
只有朝廷撥下的賑災糧,袋子上才會印著“賑”字,所以,馬吉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只這一個字,便吹散了所有迷霧,將整件陰謀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地重現在馬吉心中——
搶糧,偷運,栽贓。
計劃周密,一氣呵成。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琉璃設計的“引蛇出洞”之計,不但沒有找出真兇,反而被那幕后操縱者將計就計,成了坐實罪名的力證。
為官二十五年來,他從未被人如此費盡心機地算計過,看來,對方這次是有意置自己于死地。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能打通所有關節(jié),在護衛(wèi)森嚴的官家完成如此周密的計劃,只有兩個可能,那就是,這個人本身不是官場中人,就是他有經天緯地之才。
但是,也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將計劃完成得如此疏而不漏,所以,那個幕后操縱者,是官場中人無疑。
而且,來頭不小。
官場如戰(zhàn)場,明爭暗斗,爾虞我詐,很多人都是表面上與人為善,背地里機關算盡。
想到這里,馬吉不禁皺起眉頭。
一向廉潔奉公的他在朝中也得罪過不少人,而想于知人不知心的官員中找出這么一個隱藏極深又極厲害的角色,難比登天。
此時馬吉才陡然發(fā)覺,身為清官的進退維谷。
可是,官吏強搶的賑災糧肯定不止這些。
莫非,他們是想趁國難謀取暴利,把那些搶去的、沒用來栽贓的賑災糧,高價賣給受災的百姓?
“徐夜!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你我之間確實有過過節(jié),但和百姓無關!你別為了幾個臭錢做喪盡天良的事!”馬吉聲色具厲地道。
“百姓?”徐夜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笑得馬吉更加忐忑不安。
“說的好像你真的有多么無私一樣。你忘了你是怎么爬上現在這個位置的了嗎?”徐夜道,帶了深意的笑聲更加刺耳。
“你!”馬吉攥緊拳頭,想起那個刻滿銘文的墓碑,和觸杯而死的女人,終是無言以對。
無論他現在做得多好,他和她,始終是他心頭無法愈合的一道疤,一個終生都無法抹去的污點。
“你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笑了半晌,徐夜突然收斂笑容,帶著威脅的口氣道,“私扣賑災糧可是殺頭的死罪啊,何況,還意圖毀滅證據瞞天過海,右丞相,恐怕你當初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地位,馬上就要丟了啊~~”
“哼,是你太樂觀了吧?”在朝為官三十多年,馬吉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豈會被他三言兩語就嚇亂了陣腳?
雖然形勢嚴峻,但他也知道,此事錯綜復雜,牽涉甚廣,沒那么容易拍板定案。
“怎么樣啊丞相大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全,跟本官走一趟吧?”徐夜不耐煩地道,只想立即將馬吉下獄。
一年前因他二兒子納了幾個小妾,馬吉就上書皇上,說他兒子強搶民女,讓二兒子被下獄的事兒,他如今可還記著呢。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怎能不報仇雪恨?
見狀,馬吉在心中默默翻了個白眼。
作惡多端的人不但不思悔改,還對懲惡揚善的人千方百計地打擊報復,真是世風日下。
想當初,徐夜那個二兒子荒淫成性,一個月之內強搶了數名未婚女子,一氣之下,他上書跟先皇告了一狀。
若不是他及時上書,不知又有多少妙齡女子慘遭毒手。
慣子如殺子,徐夜不僅糊涂,還不分是非黑白,這種人,真該懲一儆百。
而在朝廷為官數年,經驗豐富的馬吉也不是吃素的,聞言,不屑一笑,道:
“徐尚書,你是替兒子報仇心切,被仇恨沖昏了頭嗎?”
“……”見馬吉不為自己的話所動,徐夜的眼底劃過一抹忐忑,望著馬吉不明所以。
“你忘了自己是什么官銜了嗎?還敢收押本官?就算你當上左丞相,與本官平起平坐,要處置本官,恐怕還要先問問皇上的意思!”瞥了徐夜一眼,馬吉道,旋即,發(fā)現什么了似的,將徐夜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意有所指地開口,“莫非,大人有謀朝篡位的野心,欲取皇上而代之?”
“你……”沒想到馬吉能反咬一口,給自己扣上這么大一頂帽子,徐夜登時急紅了臉,“你……你血口噴人……本官怎會謀朝篡位……無稽之談!”
見對方中招,扳回一局的馬吉對自己的表現甚是滿意,耀武揚威地揚起嘴角:
“方才因犯人暴亂之事甚是煩躁,多謝徐尚書興師動眾地陪本官散心,夜深了,本官就不奉陪了,告辭?!?p> 論氣人的本事,他真是不落窠臼,這一點,琉璃可謂繼承了他的真?zhèn)?,每次都能把他這個當爹的氣個半死。
“你!”果不其然,這后一句話一出口,立即把徐夜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馬吉的鼻子就想罵娘。
而不待他出口,馬吉便不容置喙地丟下了一句“蜉蝣撼樹,不自量力”揚長而去,色厲內荏的徐夜只能拿屬下撒氣:
“看什么看?都給本官滾犢子!沒用的廢物!”
離開了柴府,怕女兒擔憂之下闖出什么禍端,馬吉不敢耽擱,忍著肚中饑餓,馬不停蹄地往回走。
乾清宮。
“這次賑災沒白派他去啊……”閱完今日的最后一本奏折,趙風伸了個懶腰,意味深長地道。
“皇上所言何意?”
“這些,”聞言,趙風無奈一笑,指了指桌角上堆得最高的那一摞奏折,道,“都是彈劾右丞相的?!?p> “這么多?出了什么事?”李秀大驚。
“公飽私囊,栽贓嫁禍,濫殺無辜……罪名要多少有多少,好像朕不是讓他去賑災,而是讓他去殘害百姓了。”嘆了一口氣,趙風不無疲憊地道。
調侃的話一出口,意識到什么似的,微微地蹙起眉頭。
“滿朝文武全都彈劾他?”李秀詫異道。
他雖不精于政治,但常年伺候在皇帝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其中一些玄機。
比如做了二十多年右丞相的馬吉,在朝廷中不會沒有黨羽。
“那倒不是。不過,好不容易發(fā)現他的破綻,他的那些政敵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甭勓裕w風若有所思地開口,言詞犀利而深沉,“不過無風不起浪,想必貪污賑災糧、栽贓嫁禍之事,確實是有,不過這其中的內情緣由,就不一定是什么了?!?p> 不知主子是在回答自己,還只是分析問題時不自覺的自言自語,李秀試探著開口:
“如此說來,還真應了那句老話,墻倒眾人推啊。”
“自然不是?!甭勓裕w風于冥想中回神,嘲諷一笑,指了指桌案的另一邊,與這堆奏折高度差不多少的另一堆,道,“這些,就是替他說情,求朕明察秋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