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說這話的時候,趙南柯處在十分放松的狀態(tài)下,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但他的聲音本就低沉而富有磁性,不用刻意壓低聲音,這聲音聽上去,也是比較低沉的。
“沒有?!彼坪跏菦]猜到他會突然這么問,少女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道。
這一系列的反應(yīng),沒有任何刻意、造作的感覺,看上去一氣呵成,流暢而自然,雖然沒有像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一樣反應(yīng)迅捷,精確有序,卻帶給人一種歲月靜好,有條不紊,一切都來得及的感覺。
讓人,莫名心安。
“幫我處理一下傷口?!比粲兴嫉目戳松倥谎郏w南柯道,轉(zhuǎn)過身,回了屋子。
見狀,少女遲疑了一下,掃了一眼自己筐子里的綠色植物,方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下定主意,跟在趙南柯身后走了進(jìn)去。
這么點(diǎn)小傷,要是換作平時,趙南柯可能連搭理都不會搭理,但見到了這個少女,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有靜下心來,心無雜念地去做一件,沒有用任何用處的事了。
現(xiàn)在,他想做一件沒有用處的事,讓自己,放松一下。
“王爺,您先稍等一下?!笨戳丝蹿w南柯臉上的那道傷口,少女道,俯身去拿筐里的綠色植物。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的趙南柯,出于習(xí)慣性的警惕,修長的手指握住了自己懸在腰間的長劍。
片刻后,少女從里面找出幾片綠色的葉子,然后在趙南柯的目光下,把葉子放進(jìn)了嘴里,吃了起來。
“你……你在干什么?”趙南柯不解。
不,更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驚訝。他忍辱負(fù)重,殺人如麻,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卻從沒見過人,光天化日下,吃草。
“幫你療傷啊。”鼓起一邊的腮幫子,少女一邊繼續(xù)咀嚼葉子,一邊對趙南柯道。
咀嚼完了,她并沒有把草吞下去,而是吐出來,放在手掌中,然后有條不紊地走到趙南柯的身邊,在趙南柯有點(diǎn)抗拒的目光下,用修長的手指,捏起掌中被嚼碎的草沫,把這些因混合了一些口水而有些粘稠的碎末,一點(diǎn)一點(diǎn),小心而細(xì)致的,敷在趙風(fēng)臉上那個,一寸不到的細(xì)小傷口上。
之前讓少女進(jìn)來,只是想找個借口,和這個不帶給人任何壓力的人相處一會兒,因?yàn)樗杏X和這個女人在一起,自己會很放松。
機(jī)關(guān)算盡,瞞天過海的他,每天都如履薄冰,神經(jīng)一直處于高度警惕的狀態(tài),一刻都不敢松懈。
似乎只有有人陪伴,而且這個人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且沒有任何事找自己做的時候,他才能生出一種相安無事,歲月靜好的輕松感。
所以,他并沒有指望她給自己怎么處理這種處理的稍微晚一點(diǎn),自己直接就能愈合了的傷口,更沒有想到,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她會處理的如此小心仔細(xì),像在處理致命傷一般。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子,應(yīng)該很在乎他,因?yàn)殚喨藷o數(shù)的他,對人的微表情很是敏感,看她的這種上心,毫無顧忌,應(yīng)該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雖然,在少女往他的臉上敷藥的時候,趙南柯的目光有點(diǎn)兒抗拒,但他并沒有像以前一樣,直接拒絕,或者呵退對方,因?yàn)橄乱庾R的,他感覺這個女人,不會做出任何讓自己不舒服的事來。
從臉上傳來的溫?zé)岬挠|感,讓趙南柯徹底放下了戒心。
小時候他受傷,也曾被自己的奶媽這么處理過傷口,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剛才少女咀嚼的那兩片草葉,是一種用來止血,或者消炎的草藥的一種。
“這個草藥,叫百葉草,可以用來消炎?!币贿呅⌒囊硪淼耐w南柯的臉上敷草沫,少女一邊語氣沉著的緩緩開口,“沒有來王爺府的時候,民女是靠采草藥為生的,現(xiàn)在來了王爺府,王爺沒有安排民女做什么,民女閑來無事,就在這院子里修剪花草,或者找一些草藥,把它們曬干,搗成碎沫,以備不時之需?!?p> 宋巖一見之后,趙南柯命人把她和她的哥哥,帶到了自己府上。這也是,向來不喜歡給自己添麻煩的他,人生中第一次,把這兩個對他來說累贅?biāo)频娜?,帶到自己的府上?p> 帶她們回來之后,趙南柯并不知道讓她們干什么,因?yàn)樗母绺绫緛砭褪怯写蛘探?jīng)驗(yàn)的御林軍,于是趙南柯讓他哥哥加入了自己的護(hù)衛(wèi)軍,而她,趙南柯本想把她變成自己府中所有婢女中的一個,可是又莫名地覺得,她這種人不應(yīng)該被當(dāng)做那種專門伺候人的婢女來對待,再加上自己事務(wù)繁忙,一時就把這件事擱下了。
今天聽她這么說,趙南柯才想起來,自己沒有給她安排任何身份這件事。其實(shí),不僅是這件和她有關(guān)的事,要是沒有看見她,每天日理萬機(jī)的他,甚至都想不起來,府里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女子,安然的像一棵欣欣向榮的小草,平淡的像路邊一朵燦然綻放的小花,平平無奇,卻活出了自己那一份獨(dú)特的風(fēng)彩。她堅韌不拔,卻又沒有讓人覺得堅硬的棱角,她獨(dú)具風(fēng)采,卻又安于眾人之中,與世無爭。她就像一縷撫過臉龐的清風(fēng),悄然無聲,沐浴其中的時候,你會感覺十分舒服,但若不刻意去關(guān)注,卻又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趙南柯當(dāng)初選擇帶他們回來的原因,第一,怕這兩個親眼目睹的所有的人,把自己設(shè)計收服夏大人的事,說出去,想通過囚禁他們的方式,封住他們的口;第二……其實(shí)也沒什么第二,如果一定要有,那大概就是因?yàn)檫@個女人說的那句、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你過得并不開心?!?p>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想到這里,趙南柯抬起頭,目光移上少女有些清秀的臉,深沉銳利的目光,第一次變得輕盈溫和。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是輕松的,沒有任何壓力的,是這個少女身上的云淡風(fēng)輕,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
若是平時,這種沒有任何意義,還耽誤時間的事情,他是從來不會過問的,更不會去在乎一個人喜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之類的廢話。
因?yàn)樗芾碇?,他知道,無論你喜不喜歡,你都要生活,甚至都要去拼命,為了生存,甚至每天不得不活在,無窮無盡的擔(dān)憂之中。
大概人生就是這樣,無所謂你什么身份,從事什么職業(yè),為了生活,你都不得不竭盡全力,苦苦掙扎,別無選擇。
但這個女人讓他放松,讓他想體驗(yàn)?zāi)欠N放馬南山,歲月靜好的安穩(wěn)感,前去過問這種對心中大業(yè),沒有任何意義的,生活瑣事。
“喜歡吧,”認(rèn)真的思索片刻,少女回答道,不過話一出口,確定的答案又動搖了似的,補(bǔ)充了一句,“大概?!?p> 說完,看了看似乎對自己的答案并不怎么感興趣的趙南柯,微微一笑,道:“王爺?shù)牟豢鞓?,是因?yàn)槟哪稿鷨???p> 聞言,趙南柯像被什么東西猝不及防的擊中,心上一顫,沉默了片刻過后,方緩緩開口。
不過,在這個讓人感到舒服和心安的少女面前,他并沒有像平時質(zhì)問自己的手下一樣,充滿警惕和殺氣,而是語氣平和,像在閑話家常一般:“你這么認(rèn)為,是因?yàn)槁牭搅宋液湍稿恼勗拞幔俊?p> 聞言,少女沒有回答趙南柯這個問題,而是用接下來的話,做出了默認(rèn)式的回應(yīng):“我覺得您的母妃,對您的要求很高?!?p> “她向來如此?!眹@息一生,像在回答少女,又像是自我安慰的,趙南柯開口道,“父母大概都是這樣,望兒成龍,望女成鳳,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說完這句話,放下了什么似的,趙南柯本來還有些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了一些,本來還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彎了彎,輕輕地倚在了椅子背上。
“真的,”從容不迫地看了趙南柯一眼,少女道,“習(xí)慣了嗎?”
這句話雖然是疑問句,口氣卻十分篤定,像一個早已在心中確定了答案的,陳述句。
有些陳述句,說著不咸不淡,但直切要害,讓心虛的人,或者想法不堅定的人,不由自主地因此而狠狠動搖。
本想用那種習(xí)慣性的自欺欺人的安慰,將心中的那一抹壓抑解除的趙南柯,聞言,心湖再次被激起一股不安的浪花,他毫不掩飾的,有些迷茫和無措的開口:“你認(rèn)為呢?”
“王爺應(yīng)該,還沒有習(xí)慣吧?!甭砸怀了?,少女到,雖然是沉思之后的結(jié)果,但口氣依然和剛才問趙南柯時一樣,十分篤定。
“你為什么會這樣認(rèn)為呢?”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下心湖被她的話激起的那層波瀾,趙南柯道,探究的目光在少女的臉上認(rèn)真打量。
他很好奇,也很想知道,為什么面前這個與自己身份相差懸殊,甚至可以說是云泥之別,這一生可能都不會與自己有任何交集的這么一個女人,會輕易看透自己,看出自己那從未與人說過的隱秘心事,甚至似乎,比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因?yàn)樗炎约合胍臇|西,附加在了你的身上?!庇质秋L(fēng)輕云淡的一句,但對趙南柯來說,卻是深入淺出,大有四兩撥千斤之感。
如同一直穿在身上,卻從來沒有留意過的衣服,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這件衣服上的紋路是什么,趙南柯如同被人當(dāng)頭棒喝,猛然驚醒。
他抬起頭,目光鎖定少女清秀而安靜的眉眼。
她長的并不是特別美麗,讓人一眼驚艷的那種,但是她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淡然沉靜的氣質(zhì),對閱人無數(shù)的趙南柯來說,足以讓他,一眼驚艷。
“并不是她的錯,”無奈一笑,趙南柯緩緩開口,將有些驚訝的目光,從少女的臉上移開,“這么多年過來,連我自己都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她想要的,而什么,又是我想要的?!?p> 他說的,是自己的真心話。
他們母子二人,從危機(jī)四伏的后宮,相依為命至今,生死相依,榮辱與共,已經(jīng)渾然一體,早已分不清,他們共同做下的所有決定之中,哪個,是王太妃要做的,而哪個,又是趙南柯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
“令你覺得快樂的,一定是你想要的?!背了计蹋倥俅螐娜蓍_口,同時,微微地?fù)P起嘴角,送給趙南柯一個純凈,而充滿鼓勵的微笑。
少女言簡意賅,每說一句話,都直中要害,幾乎沒有什么廢話,讓她整個人,因?yàn)檎f的話少而精,再加上那種安靜從容,淡然出塵的氣質(zhì),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世外高人一樣,高深玄奧,仙風(fēng)道骨。
其實(shí),少女并沒有趙南柯看上去那么厲害,她只是個,不喜歡廢話的人,她現(xiàn)在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趙南柯認(rèn)為是“優(yōu)點(diǎn)”的一切,只不過是她日久天長的性格,養(yǎng)成的一個習(xí)慣。
她是一個比較緩慢的性子,天生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比別人慢半拍兒,又比較文靜,不怎么喜歡說話。
其實(shí),她并非天生就不喜歡說話,因?yàn)樗宰颖容^慢,語速也比正常人慢一些,所以她要是說很多話的話,別人會因?yàn)闆]有足夠的耐心去聽,而耽誤一些重要的事。于是,為了不耽誤事兒,她學(xué)會了長話短說和,簡明扼要。
所以,她現(xiàn)在說的話,既簡潔,又直擊要害。
而為了能養(yǎng)成長話短說和簡明扼要的習(xí)慣,少女在表達(dá)自己的看法之前,都會先思索一下,讓自己盡量少說那些既浪費(fèi)時間,又會讓對方覺得不耐煩的廢話。
這也是在這次談話中,每每輪到她回答趙南柯的問題的時候,她都會思索一下的原因。
不過,熟能生巧,因?yàn)樗看握f話之前刻意的控制和要求,現(xiàn)在的她和以前相比,已經(jīng)有很大長進(jìn)了,最起碼思索的時間,不會因?yàn)檫^長而讓別人失去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