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院子門口探過一個頭來。一個三四十歲的農(nóng)村婦女看到他們愣了愣,肩上還扛著鋤頭,估計是剛做完農(nóng)活回來的,“來了???”
沒想到這人還認識孟三。杜曉心想。
孟三把杜曉丟在院子里一把木椅上,拍了拍手直起腰,朝那婦人點點頭。
“這次住幾天?”婦人躊躇了一陣,看起來并不與他熟絡(luò)。
孟三說:“住不了多久?!?p> 那婦人點點頭,孟三也沒什么客套話。短暫的沉默之后,婦人看到杜曉,笑了笑,皮膚黝黑,面相卻溫和淳樸,應(yīng)該就是個當(dāng)?shù)鼐用瘛?p> 孟三洗了手,問那婦人附近是否有什么醫(yī)生,示意了一下杜曉的腿,她馬上就明白了,連忙點頭:“你們真是好運氣,今兒月末,黃大夫剛好要來?!?p> 孟三點頭致謝,婦人便走了,出院子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兩人安頓了一下,杜曉問:“這是你的房子?”
“不是?!彼f,“借住一段時間,會走?!?p> 杜曉說:“去哪里?”
孟三抬頭:“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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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中午到的地方,杜曉瘸著腿幫他收拾了一下,就坐在院子外頭看風(fēng)景。
村子不大,人口也并不多,都是靠種田收地自給自足。茅草屋子、竹木家具、土培墻壁……什么都能自己造出來,真真看著像幾百年前百姓的生活。四周都是遠山,把小小的村子包圍起來,一看就是塊閉塞被遺忘的地兒。空氣清新,飄著幾縷麥子谷子的香氣,偶爾傳來幾聲犬鳴鴨吠,聲聲悅耳。杜曉百無聊賴地坐著,覺得本地人的時間肯定過得很慢,也正因為被遺忘,才能叫世外桃源。
微風(fēng)拂在頰上很舒服,她撐著腦袋晃著腿,忽然感受到什么在戳她。
杜曉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男孩,看著七八歲的樣子,正那根小木棍一下一下戳著她的背,嬉笑著像惡作劇一般,動作卻輕柔,杜曉想他在表現(xiàn)友好。
她回頭后,小男孩也收了手,雙手背于背后,大眼睛笑著看著她。
杜曉看著男孩身上的粗布衣服和紅撲撲的小臉,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搖搖頭,長了長嘴巴,卻發(fā)出“啊啊啊”的聲音,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指指木棍。
啞巴?杜曉心道。
“你說什么?”她耐心地問道。只見那小男孩臟兮兮的手撓撓額頭,混著汗水,光禿禿的額頭上邊多了幾道黑色的手印。他好像有些著急了,“啊啊誒誒”個不停,那從喉嚨里發(fā)出的奇怪的語調(diào)讓她很不舒服,兩只大眼睛瞪著杜曉。
杜曉很想從他的動作中解讀出他想干什么,可是小男孩看起來既不會說話,也沒學(xué)過什么手語,只是一派胡指胡嚷嚷,最后,那男孩突然變了臉色,撿起腳邊一塊石頭就向她頭上砸過去。幸好杜曉反應(yīng)快偏了一下頭,那尖銳的石頭就從她太陽穴邊飛過去,那孩子的力道還不??!
杜曉愣了一下,“噌”一下站起來,一時忘了傷腳,打了個趔趄。
這時,一只手扶了她一下,孟三走了出來。他蹙著眉頭看了眼杜曉,看著有些不悅一般。杜曉看孟三不知道前因后果,想要解釋:“不是,這個孩子想要砸我,我……”
還沒說完,孟三松手把她重新丟到凳子上,站到那男孩面前,居高俯視望著那男孩。孩子抬頭,眨了眨眼睛。孟三低頭,也眨了眨眼睛。也許是他不說話時面相太凌厲、對一個孩子而言看起來太兇,那小男孩竟“啊”一聲,舉起那木棍就打算戳他。孟三一把捉住那細長的棍子,抓過去,揮手丟到身后草叢里頭。
男孩沒了“武器”,感覺受了欺負,大叫一聲就要撲過去打他,可孟三好歹也是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單手一提,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把將他拎起來,嚇唬道:“再打,我就把你一起丟出去?!闭f著指了指那草叢,還作勢要拋他。
杜曉坐在一邊,見小孩即使被拎著也是一副咬牙切齒、握拳就要揍孟三的模樣,心想這小啞巴怎么還有暴力傾向?不知道家里人怎么管的。
“小昱,小昱!”一道聲音從前方坡下傳來。
那孩子聽見喊聲,掙扎著就要下來,孟三輕輕把他放下來。那小啞巴站在原地蹦起來揮手,嘴里還叫著:“啊啊!啊啊??!誒誒??!”
“小昱!”一位同樣穿著粗布廉衣的中年婦女連忙跑過來,把他抱起,打了兩下他的屁股,“叫你亂跑!不是告訴你娘去燒飯你只能在院子里玩嗎?再到處跑,就讓山上的野狼狐貍把捉去吃掉??!”小男孩皺著眉頭委屈地“啊”了兩聲,那婦女這才看到杜曉和孟三,怔了一下,像是很久沒看到外人一樣支吾了一下,不知說什么,便點了點頭,抱著那孩子離開了。
路上,被抱著的孩子還回頭,朝他們齜牙咧嘴做鬼臉,面容猙獰,少了幾分屬于兒童的天真無邪,看著倒真像個小惡魔。
只剩下他們留在原地,杜曉道:“那孩子好像是個啞巴?!?p> 孟三點頭,站在兩步遠的地方看了看她,道:“我不認識這的人,少接觸,別惹是生非?!?p> 她怎么惹是生非了?杜曉正想反駁,孟三抬腳就轉(zhuǎn)身走進院子里,不留給她機會。
中午,那來打了聲招呼的婦女來給他們送了幾根熟玉米和蒸糙米饅頭,杜曉連忙道謝收下了。隨時早上打的電話,可黃大夫到快日落時才來到這,敲了敲院門喊道:“老醫(yī)師,看病的速來!!看病的速來??!”
雖是敲他們的門,卻是扯著嗓子朝整個村子重復(fù)喊了好幾遍,顯然一年到頭醫(yī)生也來不了幾次。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要是患病了,要么趁鄉(xiāng)村醫(yī)生翻山越嶺來的時候趕緊看病開藥,要么就緊急情況時自行翻山出去,找醫(yī)生治病。杜曉開了門,那大夫也沒征得他們同意就自行搬了桌椅到院子里頭,敞開院門接待病人。果然,不一會兒,村里的老老少少熙熙攘攘湊成一團,都湊到這小院子里頭,看著大夫給杜曉治腳。
此時正值夏日,又是晚上,加上杜曉那只腳脖子腫的老大,她找孟三借了條便利的短褲穿上,露出白皙的小腿,搭在一條長板凳上。那村民們聚集起來,看到這一幕,包裹嚴(yán)實的女人們指指點點,暗暗說“天,露這么多,這像話嗎?”、“哪來的女人?太輕浮了!潤玉,你要這樣我就打斷你的腿!”……
而男人們倒沒說話,摸著下巴,眼神卻直勾勾都看著杜曉的小腿,可不謂不新奇。
杜曉就坐在人群包圍之中,聽到這些話,再看看單腿面前正為她正骨取藥的大夫,那大夫看著是面不改色,可耳朵脖子竟也泛起一絲緋紅。杜曉心頭無語,這民風(fēng)這么淳樸保守的嗎?!孟三也沒跟她提過??!
她剛想拿什么遮一遮,就聽到一巴掌拍在腦門的聲音,接著是一道尖銳的女聲:“干嘛呢!你看哪啊?!別人不要臉你也不要啊?!”
估計是教訓(xùn)自家漢子。但這話就有點過分了,要是私下說還好,可現(xiàn)在還當(dāng)著她的面呢!關(guān)鍵聲音還不小,這不是故意讓她聽到的嗎?她不是沒想過這地封閉閉塞,民風(fēng)肯定淳樸,可沒想到竟是這樣保守古板,不過是露個腿而已。這一聲一出,村民中響起咳嗽聲,還有轉(zhuǎn)身看不下去離開的,圍觀的女人看著杜曉都像在指責(zé)她為什么這么輕浮,卻還是站在旁邊不離開。杜曉抬眼望過去,聽著自己像個罪人一樣,難不成她是為了勾引她們的男人??
可畢竟在別人的地盤,孟三還叫不要惹是生非。杜曉正想起身回去穿個長褲再出來,一件長衣就搭在她的腿上,蓋住了露在外邊的雪白肌膚。孟三筆直站在她身前,不動聲色擋住大部分人的目光。不知是有點威懾作用,還是人們已經(jīng)說夠了,看了幾眼孟三,幾個姑娘捂住嘴巴紅了臉,倒也閉嘴了。
“好了,姑娘,這藥拿回去每天敷兩個時辰。扭傷了筋骨可大可小,注意靜養(yǎng)即可?!蹦谴蠓蜣D(zhuǎn)身招手下一位,馬上就有一個年輕男人扶著一位老婆婆上前坐著,那老婆婆咳嗽不止,面肌黃瘦。大夫問:“您是哪不舒服???”
……
這大夫看起來年歲也不小,留著兩撇胡子,把著陸續(xù)坐上來的村民的脈,不時看看舌頭,不時從藥箱里掏幾副藥出來,看起來更像個江湖郎醫(yī)。天色漸漸暗下來,圍觀的人們也不走,大多不是看病的,是看熱鬧的。
杜曉拿把凳子就在不遠處的一邊坐著,反正進屋里也做不了什么。人群中年輕的姑娘們遮掩著紅著臉望著在她身邊站著的孟三,又不敢盯著看,就不時撇兩眼,要是對上了他的目光,保準(zhǔn)耳朵一紅低下頭去。杜曉把對面的景象一覽無余,心中了然,忍不住抬頭看向孟三。而后者站的筆直,架著胳膊,黑眸堅毅如墨色,不知道他看著這滿村的人都擠在這院子里心里做何感想。
終于,大夫喝兩口濃茶準(zhǔn)備收攤,拿著蒲扇的人們也正打算各回各家時,一個少年跌跌撞撞跑進院子里,喊著:“快……快!!”
他一臉驚慌失措,臉色蒼白極了,沒看清腳下的路,“噗通”,被門檻絆倒,再一抬頭,捂住嘴巴,吐出一口血唾沫。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你慌什么?!”一老漢上去扶那被摔掉一顆牙的少年。
少年顫顫巍巍,手腳還在發(fā)抖,眼睛瞪得老大:“田……田家?。 ?p> “田家?田家怎么了?你這孩子,到底要說什么啊?”
那少年嘴唇抖動,血沿著下巴往下流,他都害怕得忘記擦了:“田蒙叔他!……死人了……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