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這話一出,四周都愣了,鴉雀無聲。
“你這孩子!說什么葷話呢?。磕闾锢巡辉谶@么?”那上前的老漢估計是這少年的爺爺,狠狠錘了他一腦殼,指了指后邊站著的一位老人。
那老人也還沒反應過來,長滿皺紋的嘴張了張沒說話。
少年眼睛一亮,慌慌張張上前,抓住那老人的手:“田姥……田姥,你快回去看看!田蒙叔死了?。∧銈兛烊タ纯磪龋。?!”他大喊著,朝著一群被他嚇懵發(fā)愣的人,緊緊扯住老人的袖子,面色如白紙一樣蒼白。
老漢微默,立刻轉(zhuǎn)身就往外邊走,人們也熙熙攘攘跟著他。那被拽住袖子的老人嘴唇發(fā)抖,問少年:“你說什么?你說什么?蒙兒他怎么了……”最后被兩名婦女架著身子,也走出去。
等杜曉他們到時,老遠就聽到老婦人的哭喊聲。他們撥開人群走過去,只見打谷場后的水溝邊,一個男人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片血泊,從腦后溢出來,竟染紅了全身的衣服。杜曉心下一驚,順著地上男人血紅的褲子、血紅的上衣、血紅的脖子再向上看去……“?。 彼癖簧咭Я艘话阄孀⊙劬Ρ尺^身去,孟三護了她一下,把她拉到身后站著,也擰緊了眉頭。
那尸體的臉,竟像是被千刀萬剮過一般血肉模糊,像是一攤被剁碎的肉泥,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只是一攤血肉相連的面餅一樣,可謂是兇殘至極!
“天啊……這、這究竟是誰干的……”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這下真是折壽了,不怕遭報應啊……”
“孩子別看別看!”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還有孩子第一眼就被嚇哭:“爹,我們回去吧……我害怕。”
那老嫗就跪在尸體邊上,哭的撕心裂肺:“兒啊,我的兒啊??!這是誰干的!這不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嗎……”同樣哭的,還有身邊站著的一年輕婦人,也紅著眼睛捂著胸口叫喊著,懷里還抱著一孩子,將孩子的臉抱在懷里,不顧他的掙扎緊緊摁住,不要那孩子看到這兇殘的一幕。
老漢上前,拿出一塊白布閉著眼上前,蓋住地上血流成河的男人的臉。轉(zhuǎn)過來扶起老嫗,嘆氣道:“唉,這叫什么事啊……”
“我的蒙兒啊??!我的好蒙兒,你讓我們怎么辦啊??!我怎么也沒想到,竟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老嫗癱軟著身子,老漢一身竟也扶不起來,邊上幾人連忙上前幫忙架住她的身子,勸道:“唉,田姥,人死不能復生,你……”
幾個膽大的高大男人打算把地上冰冷的尸體抬起來,可一湊近就聞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再看一眼那肉幾乎要垂下來的白骨測露的白臉,脖子瞬間一僵,不敢再上前一步了。更有甚者腿立刻軟下去,歪頭便吐。
是誰?這么狠心,這么兇殘……
圍觀的村民們面露膽怯不敢上前,話都說不出來。孟三和老漢一起拿個麻布把地上那死|尸套起來,又有人拿鏟子挖土將那一攤觸目驚心的血跡埋了,老嫗幾乎要暈厥過去,撲上去就要抓麻布袋子,旁人一躲,她抓了個空,終于,身子一倒雙目一閉,暈了過去。
“娘!”原本跪在原地抱孩子的女人看到老嫗倒了,大喊一聲。
她把懷中孩子一放,又撲過去照看老婦人,場面一陣混亂,人們紛紛上前拉扯勸說。杜曉幫不上忙,心中悸悸,一抬眼卻看到那孩子站起來,看著不遠處套著麻袋的尸體,愣愣的,突然笑了。
他笑的詭異,癡癡望著,最后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用盡全身力氣,“砰”地砸過去,剛好砸到那個鮮血滲出麻袋的頭顱上。
村民們都忙著扯地上那兩個女人,沒人顧著這邊。杜曉頭皮一陣發(fā)麻,屏住了呼吸,像是有人掐住她的喉嚨。
今天上午在院子門口遇見的那個啞巴!
杜曉怔然,只見那男孩慢慢回頭,嘴角依舊帶著詭譎怪異的笑意,一眼對上她的目光。他看著杜曉,呵呵地,右手抓了抓左手的掌心。還是那樣清澈的大眼睛,無辜又懵懂地望著她,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可他剛才的舉動和神情,卻讓杜曉心頭一陣陣發(fā)寒。
“小昱!快過來,嫂嫂抱你?!币粋€村民以為那孩子嚇傻了,跑過來抱起他安慰道,“嚇壞了吧?沒事啊,別害怕,沒事……”
男孩“啊啊”一陣,拍拍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尸體。抱他的村民捂住他的眼睛:“別害怕,你爹他……沒事……沒事……”
他爹?
地上死相殘忍的人,是啞巴男孩的爹??
*
半夜時分,月亮高懸于夜空之上。
出了這事,村里的成年人都睡不成覺了,幾個大漢七手八腳把尸體抬回田家,村里的老道士穿上道袍護法燒紙,幾位年級稍大的老人勉強給死者沐浴更衣,換上喪服,其中還有一位換衣服的半途中被嚇暈過去。
杜曉親眼目睹了這一慘況,再加上那個孩子的舉動,一路上她都惴惴不安,一瘸一拐跟在最后頭,不一會兒就掉了隊。杜曉心里頭正琢磨著,忽然有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驚魂未定,她猛地一回頭,就被人撈起背起來。是孟三。
通常來講,村里頭,一戶人家發(fā)生喪事或喜事,全村的人都要去幫忙。可他們今天才在這里下腳,不知道跟過去合不合禮數(shù),也不知道要是不跟過去合不合禮數(shù)。孟三心安理得把她背起來,一言不發(fā),看了眼前面被扶著走哭的喘不過氣來的婆媳倆,面色凝重。
“我們要去嗎?我覺得有蹊蹺?!倍艜詥柕馈,F(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自覺把自己和他綁在一條陣營里頭了,雖然還沒認識幾天。
“去?!泵先鸬馈?p> 杜曉便把方才看到的男孩的事挑重點跟他說了,道:“那個孩子,很奇怪?!?p> 孟三點頭:“我注意到了,先了解清楚再說?!?p> 杜曉應了一聲,他們也不是想去湊熱鬧,但這是著實存在很多疑點。一個村莊發(fā)生這樣的慘案,造成的影響自然不小。帶著這樣仇恨和怨念的兇殺,究竟是誰會下這樣的狠手呢?
在路上七七八八問清楚了。原來,死去的那人叫田蒙,跪著哭著的兩人是他的老娘和媳婦,當然,那啞巴便是老田家唯一的孫子了。田蒙生前為人爽朗大方,村民們對他的評價還不錯,村里要是有誰家田地沒耕,或者下雨前谷子沒收完,他二話不說就去幫忙。年輕時候個子高塊頭大,長得也還端正,隔壁村里頭不少姑娘都看上他了??商锩删褪菍ΜF(xiàn)在的媳婦木蓉一心一意,偏偏要娶她不可??烧l知好不容易把木蓉追到手成了親吧,卻生了個傻兒子,誰家不在背后唏噓幾聲?現(xiàn)在又落了個慘死的境地,死都沒死個健全。那張俊臉被剁成那樣,中元節(jié)怕是魂都回不了位。黃泉路上,祖宗把他認出來都難?。?p> 蓋了白布的冷尸就放在點了堂燈的屋內(nèi)正中央,婆媳二人跪在地上,神色萎靡,連眼淚都哭干了。這死的這樣突然,連個棺木都來不及準備,這景象不論落在誰眼里,都感到心酸乏力。
“田大娘,讓大蒙安息吧,禍福善惡,靈魂永在,你和木蓉……唉,節(jié)哀順變?!庇腥税参康?。
“是啊,田大娘,不管是誰干的,我們一定找出來,那殺千刀的兇手就該下地獄!早點把那畜生揪出來,好讓大蒙早些瞑目?。。 ?p> 這話似提醒了眾人,紛紛喊道,“是啊,是啊……”
眾人一陣哄鬧,有人甚至紅了眼眶,喃喃切切,義憤填膺。
“我看就是那麻子!他平日跟大蒙關系最不好,上次大蒙跟他在村口打了那一架還是我拉的!那狗崽子早就積怨已久了!我現(xiàn)在就去抄他的家!!看他敢不承認?。。?!”屋堂中間站著的一男人舉手大聲說,神色憤怒道。
有人附和,血氣上頭了,拿起墻邊靠著的鋤頭榔頭就扛起來:“走!我跟你一起去!我看就是麻子,老子早就看那狗娘養(yǎng)的不順眼了!看老子一榔頭不敲碎他的腦袋!!”
幾個壯年人越說越怒,抄起家伙攔都攔不住,氣勢洶洶就出了門。
留下的婦人和老人竊竊私語,表情都不大好看。那老漢還是出來主持大局,看起來還是在村里挺有聲望的人,也站在門口唉聲嘆氣,背著手踱來踱去。
杜曉看了眼孟三,兩人站在最邊上。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孟三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再看看情況也好,屋子貢桌上的燭光一晃一晃的,中央由兩臺粗陋的長木凳拼成的長板,田蒙就被放在那上頭。他的妻子木蓉還在細細抽泣。她身影單薄,發(fā)絲凌亂,簡單地扎起。從杜曉的角度看,木蓉雖面容憔悴、略顯枯瘦,卻是個美人苗子,想起路上那些婦人嘴里說的,田蒙年輕時家里雖貧寒,卻英俊瀟灑,惹得不少女子垂青,最后和木蓉情投意合結(jié)為夫妻。自古俊郎配嬌女,想必木蓉年輕時更是好看。杜曉抬頭環(huán)視了這略顯破敗的家室一周,心想,就是木蓉這幅姿色,即使不看出身,也能被個富家紈绔子弟看上,那便是另一幅景象了。
杜曉兀自嘆氣,這一家四口,也就田蒙這個頂梁柱。頂梁柱斷了,兩個婦人和一個啞巴孩子,又怎么撐起這個家?思及兇手,她想起方才那群壯年的舉動,低聲問道身邊一大娘:“大娘,這麻子是誰?當真是他殺了田蒙?”
大娘道:“唉,姑娘你可不知道!這田家長子哪都好,就是脾氣犟,好賭!那麻子就是個刷皮頭的無賴!田蒙跟他杠上了幾次,結(jié)了梁子,上回還夸海口說下次見到田蒙就要把他……”她捂嘴降低音量,“說就要把他的腦袋跺了哩!你看田蒙現(xiàn)在這個模樣,誒呦!我看八成就是那麻子干的,他沒爹沒娘也不怕遭報應啊……”
那大娘邊說邊搖頭,聽得杜曉也蹙起了秀眉。孟三站在一邊也聽到了,抓住了重點:“田蒙是田家長子?他家還有嫡親?”
大娘道:“話是這么說??商锛依隙镉溃@兒有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嘖嘖道,“田大娘也是可憐,家里就靠個田蒙,現(xiàn)在出了這攤子事,剩下個活寡婦、啞巴孫子,還拖個傻兒子!唉,造化弄人吶?!?p> 杜曉算是聽明白了,這田蒙還有個相隔三歲的弟弟叫田永,可惜,是個腦子有毛病的種,如今快而立之年了也沒娶到個媳婦,還靠他哥嫂一家接濟著。平日幫忙收收谷子打打麥也算能幫幫忙,可難道一輩子都賴在他哥嫂家?田大娘都愁死了。
杜曉看了眼中央跪著俯首的兩人,目光搜尋著什么,想起剛才的忌憚,心里踹踹不安。她抬手就抓住孟三的胳膊。顯然孟三也注意到了,黝黑凌厲的眉眼尋找一周,又在室內(nèi)室外找了一圈。現(xiàn)在人群鬧哄哄的,田大娘和木蓉兩人傷心過度自然無暇顧及太多,孟三對杜曉說:“在這兒待著,我去找?!?p> 杜曉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他低頭看了眼她的腿。杜曉不服輸一墊一墊跟上去,生怕他甩了自己一樣。孟三微微默然,點了點頭,兩人出了院子,走入夜色。
村子不大也不小,但沒什么燈火,透過紙窗戶一看,也是微弱的燭光。田家點起蠟燭時,杜曉以為是因喪事有講究,走出來才知道家家都是燃蠟燭照明。夜色沉寂,也沒什么星星,月色卻冷清。
孟三勘探了一下方位,便朝著大路走過去。杜曉在后邊賣力跟著,倒也沒落后太多。走過好幾家屋子都沒看到什么身影,現(xiàn)在人口幾乎都聚集在田家和擎麻子的路上,戶門緊閉,一路上除了蟲鳴蛙鳴,安靜地出奇。
孟三腿長步子快,走著走著頓了一下,回頭,他的眼睛在夜里也很清亮堅毅。他看著身后笨拙追上他的杜曉,似有些無奈走過去道:“我背你?!?p> 他正伸手準備撈她,杜曉卻拍了把他的手臂:“不用!找人要緊?!彼哪_已經(jīng)沒那么嚴重了,剛顛兩步也覺得還行,走得也不慢。
孟三也不強求,于是又走到前邊去。拐了個彎,來到一個水塘前面,孟三突然停住腳步。
杜曉躡手躡腳跟在后邊,輕聲道:“怎么了?”
孟三示意她聽。杜曉屏息,果然聽到什么“啊啊啊”不成句的語調(diào),和一陣“嘻嘻嘻”的笑聲。
他們慢慢走近,就見夜色里,水塘前的柳樹下,有兩個模糊的身影。
一高一矮,一成年人一孩子。
那成年人蹲在孩子邊上,摟著孩子的腰,跟那孩子竊竊私語一般,不停發(fā)出“嘻嘻哈哈”的笑聲,肩膀一顫一顫地抖動。而身邊那男孩,臂彎環(huán)住他叔叔的脖子,嘴巴“啊啊”個不停。
兩人笑呵呵有問有答一樣,氣氛融洽。
可不就是嗎,啞巴和他的傻子叔叔。
找到了。
爐子山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