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清明瑟瑟,萬物得活(一)
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冬至還沒起床,就聽到“砰砰砰”的拍門聲,聲音又急又促,聽得人無端有些揪心,十分的不禮貌。
“誰啊?!”
冬至打了個呵欠,踢踏著鞋子跑去開門,唯恐?jǐn)_了自家掌柜的清夢。
昨日掌柜的從鎮(zhèn)懸司回來時,臉色差得很,想必是受了不少罪,老羅也一早吩咐過,今日若沒有別的事,不要上去打擾掌柜的,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冬至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待瞅清了門外那人是誰,五官頓時皺在了一起,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大清早來拍門的,竟是鎮(zhèn)懸司捕快,王執(zhí)禮。
“官爺,您怎么又來了?”
“什么叫‘又來了’?”
王執(zhí)禮頗為不快地將冬至推至一旁,側(cè)身從那條縫里擠進(jìn)來,打量了下酒肆內(nèi)部,將腰間的佩刀丟在一旁的桌上,道:“我是鎮(zhèn)懸司捕快,為了破案,哪里去不得?!”
說完大咧咧地坐下,伸手取過桌上的茶壺,準(zhǔn)備給自己倒水:“你們掌柜的呢?叫她出來見我!”一抬手發(fā)現(xiàn)重量不對,將茶壺拎在手中晃了晃,又一把丟到一旁的冬至懷內(nèi),道:“快去,先給我沏壺茶!”
“那我是先沏茶,還是先去請我們掌柜的?”
冬至抱著茶壺,有些迷糊。
“先把你家掌柜的喊下來,再去沏茶!”王執(zhí)禮不滿地看著他道:“連這點兒先后順序都搞不明白,難怪只能當(dāng)個跑堂的!”
為了防止蕭白映捷足先登,他特意起了個大早,那小子果然還沒到。
王執(zhí)禮不禁有些暗喜。
招財酒肆,二樓。
趙長安漂浮在窗前,看著熹微的天光透過紙糊的軒窗,將室內(nèi)一點一點染亮,直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明溯額上滲出的細(xì)密汗珠。
在他面前,是化為黑貓形態(tài)的阿瞳。
大尾巴無力地垂在床邊,雙眼緊閉,身體蜷縮在一起,看起來毫無生氣,若不是還可以感應(yīng)到她微弱的呼吸,趙長安甚至覺得,她已經(jīng)成了和自己那具身體一樣的存在。
阿瞳頭頂,漂浮著一朵蓮,材質(zhì)如冰似玉,正散發(fā)著幽幽白光,將源源不斷的生氣注入她體內(nèi),但看起來作用并不大,從昨夜她踉蹌著回到酒肆至今,還未睜開眼睛說過一句話。
她見過阿瞳的身手,是誰,可以將她傷到如此境地?
趙長安看著阿瞳身下被鮮血逐漸洇濕的被褥,一雙秀眉越皺越緊。
“還是不行.....”
明溯看著昆侖蓮滋養(yǎng)下的阿瞳,緩緩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沒救了嗎?”
趙長安的聲音有些顫抖。
“有我在,怎么可能沒救?!?p> 明溯回頭,給了她一個帶有安慰性質(zhì)的微笑,如果不是他的臉色太過蒼白,如果不是他的聲音疲累無力,或許趙長安就真的相信,他確實有辦法可以救阿瞳。
“你要做什么?”
趙長安見明溯突然伸手拿過一旁的匕首,頓時吃驚道。
“不做什么,以血為媒,畫個陣而已?!?p> 明溯邊說,邊在左手掌心劃了一刀,汩汩鮮血流出,卻是趙長安從未見過的金色。
不等趙長安驚訝完畢,就見明溯以右手食指蘸取血液,在昆侖蓮上方,憑空畫出一道復(fù)雜且綺麗的金色陣法。
但陣法每完成一筆,明溯的臉色便差上一分,畫至最后,他已經(jīng)開始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fēng)吹過,都能將他擊倒。
可他始終沒有倒下。
待陣法完成,明溯松開手,喘了口氣,坐直身子,雙手合十?dāng)傞_,拇指相扣,覆在了那道陣法之上,然后,緩緩下壓。
受到金色法陣的壓迫,那朵奇怪的蓮花似乎有了生命般,竟掙扎著想要逃離,但卻始終逃不過法陣的覆蓋范圍,一點點落入阿瞳體內(nèi)。
趙長安這才明白,明老板竟是想將昆侖蓮封入阿瞳體內(nèi)。
可是他呢?
雖然二人一直沒有告訴過自己這朵昆侖蓮的作用,但通過明溯幾次動用昆侖蓮時阿瞳的態(tài)度,趙長安也能明白這朵昆侖蓮對于明溯來說,肯定十分重要。
可他居然拿來給了別人?!
“明老板,你......”
她想開口,但話說到一半又停下,不知該說些什么。
做完這一切后,明溯才算真正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想要下床,但身形晃了晃,眼瞅著就要倒下,趙長安忙伸手去扶,然后,毫無意外地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是啊,她現(xiàn)在只是個幽靈體,什么都碰不到。
“沒事的,我休息一下就好了?!?p> 明溯看出她的失落,扶著一旁的床柱緩緩站起,象征性地在她頭頂撫了撫。
至于阿瞳,在昆侖蓮初入體時的不適感過后,呼吸很快平穩(wěn)了下來,就連身上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復(fù)原。
就在這時,樓下大堂處,突然傳來拍門的聲音。
趙長安看向明溯,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不多時,二樓長廊上便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趙長安將腦袋探出門外看了看,又縮回來,道:“是冬至?!?p> 明溯點點頭,放下床上的帷幕,將阿瞳遮掩仔細(xì),才閉上雙眼,隱入趙長安身體內(nèi)。
“掌柜的?”
冬至輕輕叩門,喚道。
側(cè)耳聽了許久,見無人回應(yīng),想著應(yīng)該還在睡著,抬手想再繼續(xù)敲門,這邊手剛抬起來,就聽到門內(nèi)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什么事?”
冬至愣了愣,這聲音聽起來像掌柜的,又不太像掌柜的,總之怪怪的,不過這想法只是轉(zhuǎn)瞬即逝,隨后便抬高聲音回道:“鎮(zhèn)懸司來人了,要請您下去呢!”
“知道了?!?p> 明溯睜開雙眼,過了許久,才適應(yīng)這具身體。
天光很快大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稀薄的霧汽,悄悄爬上酒肆門前的臺階,冬至端著兩碟干果放在王執(zhí)禮面前,看了眼門外,道:“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呢!”
王執(zhí)禮聽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招財酒肆地處偏僻,門前并沒有什么人擺攤做生意,襯著門前沉默的盛水河,顯得格外冷清。
回過頭時,聽到樓梯處傳來腳步聲,便自然而然地抬眼望過去。
這一看,竟愣了愣。
冬至手里拿著托盤,也跟著抬頭看,只是這一瞧,嘴巴立即張得能塞進(jìn)去兩個雞蛋,過了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喃喃道:“掌柜的,你的臉?”
“臉?怎么了?”
聽到冬至的話,明溯頓時一臉無辜地反問道,仿佛并不知道二人在吃驚什么,難不成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涂脂抹粉,太過震驚了?
“我知道自己天生麗質(zhì),打扮起來想必更是國色天香,你們二位習(xí)慣就好!”
明溯一邊說,一邊扶著樓梯上的欄桿,緩緩拾級而下。
冬至見掌柜的如此反應(yīng),一張臉頓時皺成菊花模樣。
身為女子,涂脂抹粉很是正常,只是那粉涂得太厚,胭脂又太紅,二者湊到一起,活脫脫地像背街那間扎紙店里的紙人,看起來沒半點兒生氣。
于是冬至憋了半天,憋得臉通紅,才吐出兩個字,“沒事?!比缓蟊е斜P一溜煙跑了。
王執(zhí)禮拼命將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一邊咳嗽,一邊說道:“明掌柜真是好興致,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打扮呢!”
“女子裝扮,本不是為了取悅他人,世事艱難,裝扮的美些,自己的心情也會變好,王公子是男子,想必不懂這些?!?p> 明溯瞥了他一眼,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他說得輕巧,但趙長安知道原因并沒有這么簡單,失去昆侖蓮后,她身體上的傷口復(fù)原速度變慢了許多,明溯在臉上涂抹脂粉,是為了遮蓋那些無法徹底愈合的傷痕。
王執(zhí)禮被噎了一道,臉上頓時有些不高興,想繼續(xù)說些什么挽回面子,卻發(fā)現(xiàn)明溯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正閉目養(yǎng)神,顯然是不想搭理他。
頓時更生氣了。
只不過這陣不愉快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畢竟他比另一個人要先到達(dá)這里,見到了明掌柜,那個人估計還在路上,等他到了這里,見到自己,應(yīng)該會十分驚訝吧?
王執(zhí)禮想著等下蕭白映見到自己時的神情,忍不住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