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來臨的時候，卓然和梓辛乘車返回到市區(qū)。找到一個安靜的餐廳并沒有花太長時間，除了吃的，梓辛還要了酒?！八恢臅r候會喝酒，失眠就不會太嚴重了?！辫餍列χf，讓自己看起來盡量自然一些，這是她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喝酒。
“一直失眠嗎？”卓然邊問邊重新調(diào)整菜的擺放位置。
“差不多吧，剛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后來就想出來這么個法子?！辫餍劣行┎缓靡馑嫉匦α诵?。
飯吃得差不多，梓辛喝了幾口酒。熱辣辣的味道只往嗓子眼沖，臉頰和耳朵微微發(fā)熱。梓辛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這酒勁兒還不小?！弊趯γ娴淖咳坏尉莆凑?，他把自己的檸檬汁推到梓辛的手邊，“喝點這個。”
卓然也有體貼的一面，至少現(xiàn)在對她是這樣的。梓辛突然很想告訴他很多事情，自己一個人隱藏、承受了很久的那些事情。如果一股腦兒地全部傾訴給他，壓在身上的那些沉重的回憶會不會也減輕一半呢？
“卓然，你經(jīng)歷過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時候嗎？”梓辛把喝了近三分之一的檸檬汁推回到卓然的手邊，不等卓然回應(yīng)，她自己開始講了起來。
“我上初中的時候，我爸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好上了。其實我媽媽是知道的，但她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我想還是為了我和我妹妹吧。后來聽說那個女孩子還去過我媽媽上班的單位。風(fēng)言風(fēng)語聽過一些，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有一天我自己在家做作業(yè)，有人敲門。我去開了門，發(fā)現(xiàn)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站在門前。她摸著隆起的小腹，笑著對我說：‘叫你媽媽離開你爸爸，他愛的是我，只有我。’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從樓道上滾了下去。她的下半身開始涌出血來，慢慢地就灘了一地。那個女孩子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我才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鄰居們聞聲出來，然后救護車來把那個女孩子拉走，最后我爸爸回來了，他沖我大吼大叫，幾乎是用盡全力一般地給了我兩巴掌。我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耳朵總是嗡嗡響，一直流著淚，像個犯罪嫌疑人一樣垂著手站在那里?？晌覜]有碰到過她，我僅僅是開了門而已，我當時連她是誰都不知道?！?p> 梓辛艱難地呼出一口氣，故作平靜，眼里汪著的液體卻擋住了她的視線。喉嚨里像是哽著很重很重的東西，堵住了梓辛所有的語言。卓然沉默著，臉色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梓辛才繼續(xù)道：“我一句解釋都沒有說出口，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其實沒有人會相信我吧。那時候住在很老很舊的房子里，根本沒有什么監(jiān)控器。那種感覺就像被所有人丟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怎么掙扎都沒有用。如果我遇見這樣的事情，我想我也會更容易相信那個女孩子，誰會忍心對自己腹中的孩子那樣做呢，就為了陷害我，就為了搶走一個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可是她會，她就是敢這樣做。我要怎么跟所有人解釋，真的不是我害了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沒有人會相信我。我甚至為此休學(xué)，進行失語癥的康復(fù)治療。沒過多久，我爸和我媽就離婚了。媽媽帶著妹妹回了江西外婆家，我康復(fù)后轉(zhuǎn)到了另一個市的學(xué)校里，周末就回姑姑家?！?p> “后來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沒有當我的面提過這件事情，但我知道那僅僅是因為我是個孩子，而不是因為有人會選擇其他的可能性，會想也許這孩子并沒有做那么殘忍的事情。我也想過，是不是因為覺得我是一個殘忍的壞孩子，所以爸爸媽媽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可是，我爸爸也選擇了相信那個女孩子，而沒有給予我一丁點兒信任。也許，不論是我的父母、那個女孩子，還是我，抱著一些恨意生活會不會更有力量一些?！?p> “也許會有力量，但是會很痛。”卓然看著梓辛，一字一句地說?！皼]人相信又說不出話的日子一定特別難熬吧?！?p> 梓辛搖了搖頭，只字未出，眼淚卻大顆大顆滾落下來。轉(zhuǎn)頭對著窗外，眼神空洞地望向遠處，車輛來來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