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攸聽到道臺大人四字,心中更是覺得蹊蹺。他自西出金陵之日,便知曉這位江南道的道臺大人去了松江府,怎么眼下卻出現(xiàn)在姑蘇。
從二者職權上來說,這位道臺大人才算是王攸這位巡察御史的同僚,前者重于對地方上的政務把控,后者重于地方官員行政的監(jiān)察。
盡管巡察御史是代天子巡狩地方,然而地方上難免有陽奉陰違之事頻出,而相應的政務一把手就成為了巡察御史所要結交的對象,王攸始終堅信著只有高層勠力同心,才能夠事半功倍。
王攸蹊蹺的同時,心中又多了一些隱憂,那就是自己該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這位江南道的一把手,雙方的初次印象是能夠決定未來一年內很多事情的。
“大爺!”魏畑提醒了一聲,讓王攸盡快的緩過神來。
王攸側目看向魏畑,又聽得魏畑鎮(zhèn)定且快速的說道:“大爺且放心,隨后我?guī)贤鹾?,王寅和您一道前去?!?p> 王攸點了點頭,然后對著魏畑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后,急忙退去前往正房吩咐那兩個小丫鬟替王攸準備公服。
這公服不比那件繡有獬豸補子的朝服,而是先前掛在衣架上的那件深藍色,象征著正七品文官的服飾。
魏畑在交代完后,直接前往大門處,和那些自稱是道臺大人的屬下官差進行周旋。另一面,王攸則是在仔細詢問張德輝事件的經過。
“張管事,你聽到或者看到了什么?”王攸一面走到書案前,在書案的角落中找到一份來自錫城知縣盛鋆的請?zhí)?,一面說道。
“回攸大爺?shù)脑?,小的到了姑蘇衙門口的時候,見到了不少官差和官老爺,只聽得他們正高呼著什么‘俸祿’,又是什么‘上天難欺’的話,隨后不知怎地就互相吵了起來。我花了些銀錢找人問了那四名女子的事情,聽說事故的原因是那輛馬車的車轱轆在馳行過程中不知為何突然間脫離了,然后整輛馬車一下子就沖到了河里。這寒冬臘月的,又是夜里,加之那段橋上那個時辰也沒多少人,這才有了眼下的結果?!睆埖螺x如實說道。
“沒多少人不代表沒人,難道就沒人聽見呼救聲或者落水的巨大噗通聲?還有我記得那輛馬車應該是咱們家里的吧?!?p> “確實應當如大爺您所說,可是并無證人,那些衙差和捕快將那處橋邊的十幾家住戶都問遍了,都說是沒聽見有什么奇怪的聲音。”
“馬車呢?”
“還在衙門大堂前的場院內,那匹馬不知所蹤,連尸體也沒找到,小的遠遠的去看了那輛馬車,上面結了一層冰,就像是從河里撈出來似的,只不過一個車輪子沒了,斜倒在那?!?p> “那四名女子尸首呢?”
“沒見到,也不讓任何人接觸,不過我聽一個看守的衙差說那尸首已經泡的都紫脹了,一面是凍得,一面是水泡的,臉孔什么的已經不成個樣子了,只能根據身上的衣物和飾品來辨別身份?!睆埖螺x驚恐的咽了咽口水,忙搖頭道。
“道臺大人你可見到了?”王攸又問道。
“場間那么多官老爺,小的當時心中惶恐的厲害,哪里還分辨的清誰是道臺老太爺,誰是知府老爺,不過小的看見通判老爺跪在地上,口中直呼冤枉,又是什么栽贓嫁禍之詞。然后就值守的衙差趕出了府衙,接著就急急忙忙的回來向大爺和您報信。”
“好,辛苦張管事了,回頭我讓川兒將賞銀送些過去,也好吃杯水酒。”王攸笑著打發(fā)了張德輝,張德輝千恩萬謝的也請辭離開了。
張德輝前腳剛走,兩個小丫鬟手里捧著那件深藍色的公服走了進來,名喚翠蘿的丫鬟正要上前褪下王攸身上的飛魚服,不料卻被王攸阻止了。
“不用,直接將這件公服罩在外面!”王攸命道。
翠蘿應聲稱是,經過一陣梳洗打扮整理后,王攸接過翠蘿手中遞過來的那頂烏紗帽,徑直的往大門口走去。
“小人松江府兵房經承(注1)王小謨,小人松江府刑房經承路炫,小人姑蘇府兵房經承魯弘德見過御史大人!”一出大門,就有三名官差上前躬身行禮道。
王攸重重的哼了一聲,直接進了早已備好的轎子中。
王小謨和路炫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冷笑著看向魯弘德,魯弘德也知道兩人的意思,無外乎是想讓自己待會在落轎之時去請這位怒火中燒的御史大人下橋,想到這,他心里不禁升起一陣悲涼。
魏畑,王亥,王寅皆翻身上馬,整裝跟著轎子往姑蘇府衙門而去。
王攸端坐轎中,平靜的面孔之下掩蓋著洶涌的內心。根據張德輝的那一番陳述來看,任誰都能看得出造成那四名女子身亡的原因就是自家的馬車不夠牢固,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會對自己的聲譽造成不小的影響。
沒想到那張大網來的如此之快,一下子就將自己牢牢的束縛住了。
趁此時機,王攸將那封密函拿了出來,撕開上面的封條,取出里面的一張黃紙,這種紙張只出自宮中。透過黃紙,王攸已經看到了那沁出表面的朱紅色璽章,小心翼翼的攤開黃紙后,只見上面寫了兩個字。
織!
舶!
王攸見此二字,第一時間想到的正是織造局和市舶司。
“難道圣上要準備動手了?”王攸心神俱震,這兩處機構眼下皆在江南甄家的把控之中,很顯然這是一個信號,可緊隨而來的是一種無力感。
甄家若倒了,那四大家族的結局又當如何。這守孝的兩年中,王攸見證了許多事,甚至眼下的一些事情也給了他明確的指示。
那就是家業(yè)太大,下面的人結成所謂的利益共同體,逼著上面的人不斷的往前進,直到分崩離析。
他似乎有些理解賈母,王子騰這樣的當家人為何不能夠挽狂瀾于既倒了,他們并非看不出家族的隱患,而是有心無力亦或者說是英雄遲暮。世家大族,哪一個不是經歷了百年的,這其中牽扯的利益太深,太重,任何改革手段都有可能加劇家族的滅亡。
可這樣真的好嗎?
王攸想起了賈敬的出家,想起了賈赦的得過且過,想起了賈政的那句船太大了?;蛟S他們都曾經試圖改變過,但最終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能力有限,或者說牽扯面太廣,讓他們都深深的感到背后發(fā)涼,此刻的王攸同樣如此,他需要沉下心,認真的思考自己的后路。
正胡思亂想之際,簾外傳來魏畑的聲音。
“大爺,衙門到了!”
泱上云逐
注1:經承:清代衙門各部院役吏的總稱。部院,知府衙門下有類似于朝廷六部的機構,分別是吏房,禮房,戶房,兵房,刑房,工房。 ps:明日開始加更,補更,先打賞月票加更,后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