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我和連城有些遲疑,連忙說道,“您二位不要誤會,我不是有意要打聽你們的私事。我是想說,那個地方,人跡罕至,看來定不是什么好去處。而我當初心灰意冷,是迷了路才誤打誤撞到了那處,自覺的那個地方甚是詭異,只是好生規(guī)勸二位,若無要事,最好不要去那地方?!?p> “無妨,”連成眉目舒展大開大合般安慰他說,“你且放心,我二人定會安然無事。”在他肩頭鼓勵似的作勢拍了拍。
我自是知道,這是男人安慰男人常用的方法。
他見我二人毫無懼色,也爽快應(yīng)允了下來。
其實即便沒有我二人,他也想要伺機前往再去那怪地一趟——他也想再去詢問一次,為什么過了這么許久,他整日整日兢兢業(yè)業(yè)的用血染線誠心祈福可還是不得見到隱娘呢?——他也早就想再去找那詭異的聲音再問上一問了,只是苦于沒有良機。
當晚,他便帶著我二人前往他家歇腳稍作休息。這路上仔細接觸下來,我們倒是發(fā)現(xiàn)這個王生也是可親至極,甚是可愛的人物——這種剛見面就讓兩個陌生人去到他家中歇腳的人,總歸是沒有什么防人之心的可愛胚子。
夜色升騰,如發(fā)如霧。
他的家中,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他一人。
園里草木衰頹,看似許久無人打理荒廢了有些時了。因知道他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在先,心中預(yù)想這院子內(nèi)陳設(shè)雖不說要大富大貴,但也不至于如此荒涼破落,可還是被眼前的衰敗愣了一下——這院子說是府邸,其實也就比荒郊野外多了個圍墻罷了。院內(nèi)空空,家徒四壁,甚是凄涼。怕定是那隱娘死去之后他終日消沉,不理家事,后來雙親去世,滿園的家丁仆人也都散了,如今才有這般光景。
一個抱著對生都毫無愿景的人,怎會還有多余的心思花費在別的死物上?
我的心中似喝了黃連般竟無比的苦澀,見他若此,心中更加悲涼。未免讀物傷懷,觸景生情,當晚隨意宿在他家中客房,早早休憩作罷。
夜半無人,只有凜冽的北風拍打著窗欞,墻壁上處處可見斑駁的蛛網(wǎng),處處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孤楚,到了后半夜,竟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聲潺潺如泣如訴。
就這樣過了一夜。
次日艷陽高照,雞鳴三聲,一掃昨晚的凄風冷雨天氣都判若兩人……王生依容光煥發(fā)有了生機,早早就帶著我們一同前去尋找那離奇之地。
隨著他,我們先行來到當時他迷路的地方——記憶中也不記得清繞著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地方附近走了多少圈多少遍,終是徒勞無功,任他如何,可就偏偏無論怎樣都再難尋那處。
一日光陰匆匆而過,昴日星官落了鑰,終是到了日落西山炊煙升騰的時刻??鄬o果,王生自己也開始急躁了起來,抓耳撓腮的說自己明明就是在城周圍那處一直走就到了,今日怎么這般晦氣晦氣?
他汗流浹背,臉上一臉死灰可神情堅定,好似一畦溝壑嵌在水中,累的要死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對于他的話,我們自然深信不疑??墒窃趺纯粗@周遭,盡然是一派山青水秀的好風景,斷然瞧不出王生口中那紅色沙漠怎么會生在此處啊!倘若真的存在,那也真是跟這樣的光景太過于格格不入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說話要留三分,我們遇到的格格不入的事還少嗎?我匆忙堵上了自己的嘴。
“真的,我那日就是這樣走到那地方的?!蓖跎娢覀兂钤茲M面將信將疑,再次強調(diào)著加重語氣說道。
就著北風他的白發(fā)騰起,大有幾分天地決絕的意味。
于是,他又一次帶著我們走了一次那日走過的路。
只是他口中那紅色沙漠出現(xiàn)的地方,此刻除了一方偌大的清澈的湖,當真是再無他物。這是為何?
遲遲找不到路,神仙都累了。
我和連城還有王生在那湖畔席地坐下,各自揉著不像是自己的雙腿——奔波了整整一天,只覺得雙腿疲乏得緊,呆呆木木,像兩根老透的蓮藕。
夜色已深,鳥獸盡散,一日光陰一日金,我們又丟了一籮筐的金啊。
王生更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又站起身不停的踱著,一會兒不停的喘著粗氣扼腕嘆息。疲乏之余,三人多少都有些沮喪,頭頂似乎籠著烏云般揮之不去。
涼風習習,明月當空如海棠睡足般豐滿,平靜的湖面上月亮印照出一方淺淺的影子,隨著微風蕩起的漣漪上浮浮沉沉,惹得幾人看得出神。
“好美啊……”我感嘆著,忽而腦中倒是憶起有首詩,想來此刻用來形容這景色倒是極好的,那四句叫什么來的?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里一青螺。
“這可不就是師父房里畫上那首詩嗎?我全然記起來了。難怪看見此處景色便覺得十分眼熟,此處的風景和師父那副名叫《湖光》的畫作上的簡直是一模一樣啊!”我大驚大喜大聲叫喊,生怕連城發(fā)覺不了我也是這般聰明博學。
哎,心中不由自嘆,近墨者黑,不知幾時我的臉皮竟也這般之厚???,這詩句如此契合,莫不是會和那畫會有什么關(guān)系?莫非這就是那畫上所謂的湖?我靈機一動,想到正題了。
這湖名叫:洞庭湖?
帶著疑惑,我站起了身,再次將目光投向那湖上的月影——月亮確是像一個銀盤一樣倒扣在湖面上,那銀盤中的一處顏色倒有些奇怪,有些暗淡發(fā)紅。我不禁向湖中走了幾步,水霧彌漫,恍若太虛,自是任憑湖水浸濕了衣角倒是渾然不覺。
近了看,那湖水中央的顏色確是稀奇。
雖是夜色,但是斷然不至于連月影竟是這般光亮啊。
這是什么?
“連城,看那?!蔽抑钢撬械脑掠半x奇處驚覺。
“那月色好生詭異?!边B城揉著膝蓋磨蹭著站了起來走上看向那湖中的月影,王生聞訊也湊了過來。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的紅色。”王生驚喜道,“那片殷紅的紅色沙漠的顏色,竟然和這月影的顏色一樣!”他驚叫大喊好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一樣拍著手。
我和連城相顧一看,立時不約而同的縱身一躍,剎那間就踏水飛至那湖中月影之上。只留王生在岸上看的目瞪口呆,杵在原地。
“神仙啊?”他呆呆道,癡癡的望著懸于湖面的我二人。
我見那月影上方,湖中銀盤是月亮的影子沒錯,可是月影中間,竟有一汪類似紅色晶體狀的“泉水”樣的東西在活動。那東西還會動,好像有生命一般,又像是涓涓細流一樣從影子正中往外不停的滲出。正是那流出的東西著著將那影子籠罩在一片殷紅色光華中,流出的“泉水”卻不知去向。
連城敞開闊袖,伸手過去。
一碰到人,那東西忽然就變了顏色,變成了墨綠色的活物……——竟是一只巨大的青螺!那青螺識趣般的游走了,激起身下串串漣漪,下面似乎是一個?
就著月影我們才發(fā)現(xiàn),原本那青螺所在的陰影處出現(xià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果然是“白銀盤里一青螺”啊,原來有此玄機,天下怎會有這等巧合之事?這未免是不是也太……膚淺了啊。”連城眉毛飛的老高沖著我大叫,任何詞語都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果然,越是看起來高深的東西實則越膚淺。
“我且去看看先?!边B城語音未落就騰身一躍入了湖中。
說來也怪,他一人入水,那湖面卻不帶半點漣漪,一個大活人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竟不見了!
我在湖上飛身盤旋了好久,呼喊著他的名字,全然未果。
們?nèi)孙w燕游龍般,一同向著那月影中潛去。
湖面徒留月明星稀,一切枉然。
夜色寂靜,偶爾一兩只夜半歸巢的鳥兒雀兒從湖面飛過,便再午半點動靜,風聲都變得緊密。我不由得心慌起來,躊躇著要不要也縱身下去之時。連城卻忽然從水中出來了,他帶著一臉興奮躍然而出懸在湖面,可身上毫無半分水漬。
“果不其然,里面別有洞天!”連成向我揮著手,“快隨我同去?!?。
我適才回頭問岸上呆若木雞般的王生,“你可愿同去?”
“同去!同去!”王生在岸上忽的手舞足蹈詐尸般亂跳。
“早知二位是神君下凡,我還有何顧忌呢?同去同去,同去最好!”他滿面欣喜,對著我們瘋狂招手,像是一個巨大的螃蟹在張牙舞爪?!扒蠖簧窬f不要撇下我啊,求二位神君祝我找回隱娘啊……”他呼喊著拜了又拜,萬分虔誠。
連城一個鷂子翻身,踩著一片浮萍跨過湖面,他體態(tài)輕盈,掬手便將岸上的王生托起。拉著他,頭也不回,我只待三人一入水,立時被那水流狀的細流吸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只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萬物氤氳。
我試著在湖水中睜開眼睛,只覺巨大的一陣眩暈過后,酸澀的湖水掠過眼球,隱約卻看見天上的月亮仿佛距離我越來越近,我自覺納悶,不知這是升天還是入水,幾時月亮竟在水里了……由于氣流激蕩我又緊緊將眼睛閉了起來,但能確定的是,我的身體是在隨著水流潺潺而行,這是入水不是上天。
就這樣伴著流水不知漂流了多久,自覺遠處強烈的光線越來越亮幾近有些刺眼,一路心聲忐忑,不得安寧。
待我再次睜開雙眼時終于重見光明,竟渾然不覺怎的我們?nèi)司贡凰鲙У搅艘黄氖弿V袤的紅色沙漠之中!
“對對對,就是這里!”王生先行到了岸上,他欣喜若狂。
銀色的長發(fā)被氣浪打散,凌亂的披在肩膀上。他立在原地,怔怔的看著眼前這熱浪滔天的沙漠,聲音中透漏出難以掩飾的興奮。
我拍拍身上的沙子,隨著他驚愕的眼神一起也仔細看了這所謂的紅色沙漠。
說是沙漠,倒是非常貼切的。
這里地域遼闊,寸草不生,空曠寂寥,一望無邊,儼然沙漠應(yīng)有的樣子,它都有。與別的沙漠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里的沙子卻都是紅色的,一顆一顆一粒一粒,如同石子般堅硬。方圓數(shù)百里溫度極高,那些火焰般紅色的沙子夾帶著熱風氣浪,隨風四處飄蕩,給人的感覺甚至連空氣都是像熾熱燃燒的紅色火焰一般,分分鐘可以一寸一寸將你的肌膚融化。
若非親眼所見,我斷然不會想到這六界之中,八荒之外,這一片湖水之下,竟然會有這樣的地方,惡劣簡直堪比洪荒啊!
“太熱了,我的喉嚨都快要冒煙了?!蔽液碇懈蓾鲩W著衣裳袖子當扇子來扇風。“你可知道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我下意識的問,才想起來我身邊還有個連城。
可是,連城呢?
我四下搜尋,卻在一方沙堆下方發(fā)現(xiàn)了他。還好,此刻他已經(jīng)正在我身邊撲騰自己身上沙子,許是著落時候角度不大好,他的身上頭上甚至嘴巴里都被那些紅色沙子填滿,狼狽至極。這對于一向在意外表的他可是奇恥大辱,他邊吐著沙子邊抱怨著,根本來不及睬我。
“你可知道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又大聲叫了一聲,可惜聲音剛出便在這熱浪中很快被打散。
“什么?你說啥?”他似乎看見我的嘴唇動了,詢問著走了過來。熱浪滾滾,我看他貌似雖聽不見我說什么,卻伸著腦袋探著頭未曾怠慢。
這一看倒是把我樂的不輕——這應(yīng)該是連城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這樣……凄慘。
“我說,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我不厚道的笑出聲來。
這次他聽到了,卻忽而兩眼一撇,抿了個嘴說“這,這,這地方,倒是從未聽過啊……這不就是塊沙漠嗎?”
“二位神君快看……”
正在這時,一旁的王生忽然嚎嚎大喊,好似看見了什么萬分可怕的東西。他這一喊一叫委實是不當緊,他所望之處可不當真是令人咋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