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花自量自睡夢中驚醒,一雙纖細(xì)的手覆上他的手。
“醒了?”她淺淺地笑著,溫柔地看著他。
他撐起身子,抓著她的手臂,來回查看,一點傷痕也沒有,雙手緊緊地用力,生怕她從手中溜走似的,環(huán)顧四周,這是十月的屋子。
“我們……沒死?”他喃喃問。
十月綻開笑顏答道:“我們都沒死,都好好的?!?p> 聞言,他一把攬過她,擁其入懷,幸好她還在。他經(jīng)歷過兩次失去之痛,第一次令他珍惜,第二次則令他警醒,他發(fā)誓,絕不許十月第三次遇險!前路艱險,但求一切苦難皆朝他來。
十月在他懷中輕輕蹭了蹭,這樣的溫柔她還能擁有多久?
她在夢里見到了兩次救她于危難的思慕盞,它的真身是一塊琉璃碎片,原在天界做盛接瓊漿之用,因被人失手打碎,這一片才不慎落入人間仙境蓬萊,千萬年間修出靈性。
后被一修道之人撿去,做成如今的思慕盞,贈與心愛之人。歷經(jīng)幾世,它皆被相互思慕的愛侶所得,故以雙方思慕為養(yǎng)修煉,最后得到它的眷侶將它當(dāng)做陪葬帶入棺槨,這才被地府所知,因其靈氣充沛,奉若珍寶,賜名思慕盞。
“謝謝你又一次救我?!笔乱膊恢芊衤牰耘f這般開口。
“還要謝你救了小花?!毙闹懈屑るy以言喻,死而復(fù)生之喜,失而復(fù)得之喜,絕而復(fù)望之喜。
“不必謝我,你與我血契三年,這三年內(nèi)我自會保你性命。”沒曾想它竟能回話,“至于你思慕那人,我亦會保護(hù)?!?p> “三年?”十月喃喃,司業(yè)帶她與思慕盞結(jié)契之時,確實提過三年之約,但司業(yè)也曾說過,思慕咒已解,難道……“思慕咒未解?”
“思慕咒豈是那么容易解得,你與我結(jié)契時,思慕千年,要想解咒,他需得同樣思慕千年才行。區(qū)區(qū)凡人之軀,何來千年的思慕?”
這么說來,她與小花之間僅余一年不足的時光。心中喜悅漸淡,剛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不管還剩多少時日都是賺得的,她這么想?yún)s還是忍不住難受。
答應(yīng)與小花四季迎春,答應(yīng)與他相伴終老,她終究要做食言的那個人。
許是感覺到她的情緒,思慕盞解釋道:“因入地府后被怨氣所侵,我不得不吸食魂魄,但我使你鬼生凡胎,亦是逆天而為,故你以魂魄相抵,不算冤枉?!?p> “我明白?!彼苑翘摚舨皇撬寄奖K,她與小花根本沒有機(jī)會重逢,更別提之后的種種,一開始本就是三年為期,只是她中途生了貪念,如今不過一切如初罷了。
只是小花此刻的喜悅?cè)绱嗣篮?,她如何忍心破壞。?dāng)一切進(jìn)入倒數(shù)時,她反倒能更靈敏地感受一切,她念念不忘,千年追尋的此情此景,值得傾盡所有。
剩余的時光不該被離別的感傷浪費分毫,他們之間也不需要多一個人來承擔(dān)倒數(shù)的心酸。
“小花,我好想你啊,方才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里你不在我身邊。”
“胡說。”花自量松開十月,心疼她經(jīng)此劫難而患得患失,“從今往后,我都會在你身邊,無論何時,永不分離。”
“若我有一天離開你了呢?”
“不許瞎想,不許你離開。你生我生,你死我死?!?p> 她感動,但小花這樣偏執(zhí)卻不是她樂見的,她牽起他的手,鄭重地捧在手心里,唇邊揚(yáng)起淺淺笑意,對他道:“我不要你隨我生,隨我死。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彼此相愛,彼此信任,彼此歡喜便足以?!?p> 她俯身靠近他懷中,溫潤的聲音靠近他的胸膛,“若我倆真有一天,彼此分離,我也希望你能平安喜樂,依舊風(fēng)流倜儻。人間孤魂野鬼無數(shù),像霾和慧兒那樣的,你還要助他們超度。小花,世事無常,若真有那么一天,答應(yīng)我好好活著?!?p> 花自量抬起雙臂,圈住她。她的話像臨別之語,他聞之心驚,問:“發(fā)生何事?為何說這樣的話?”
她淺淺道:“有感而發(fā)罷了,你若不答應(yīng),我不得心安。”
他瞧著她一如往常地淺笑,只是眉眼間格外認(rèn)真,于是寵溺道:“依你,都依你?!?p> 動情之處,她微微仰起頭,他意動地低頭,雙唇相接,彼此相依,相互纏綿,宣情于口,述盡情衷,難舍難分。
一旁案上的迎春花束隨之顫抖,花瓣掉落,引出淡淡迎春花香,意亂情迷。
清風(fēng)朗月,星辰漫天,南雁成隊歸鄉(xiāng),掠過屋檐,屋檐上人影綽約。
當(dāng)時便是在此,守凈怒斥他什么也不懂。司業(yè)回想起那晚之后,他與守凈每一次相見皆是爭鋒,好似他們從未如樓中那兩人一般促膝長談。
他到底不懂什么?
也許他不該解禁制放守凈出來,看她如今的模樣,竟是半點沒有悔過。
身后傳來熟悉地氣息,他猛地回過身,果然是守凈,卻是他未見過的模樣。
守凈周身殺氣甚重,眼神冷冽,手持滅仇劍,此時的滅仇已被無魘下了障眼法,故司業(yè)并未認(rèn)出。
他勸守凈:“跟我回去認(rèn)罪?!?p> “認(rèn)罪?”守凈嗤笑,“何罪之有?”
“事到如今,你還冥頑不靈!搶奪思慕盞,殺害十月這兩樁罪過還不夠嗎?”
“你問我夠不夠?奪思慕盞當(dāng)真是什么大罪,以至于受囚禁之刑?十月擅用思慕盞難道不該殺嗎?我究竟做了何事罪犯滔天?”守凈捏了捏手里的滅仇劍,垂著眼簾,“還是你本就想置我于死地?”
“守凈……”
“別叫我!從我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無法恪守心中凈土,我向你表明心意的那一刻,你又是如何待我!你要我如何守凈!”
她不容分說,提劍朝司業(yè)刺去。而司業(yè)尚處于震驚之中,守凈所言他竟是半點不知情?迎面而來的巨大怨氣,卻容不得他多想。他翻覆掌心,化出火咒,纏繞滅仇劍。
滅仇劍在火中掙扎,難以脫身,放出怨靈。怨靈齊刷刷地朝司業(yè)襲去,司業(yè)筑起結(jié)界,加強(qiáng)手中火咒,此劍為邪,當(dāng)廢!
守凈見難敵司業(yè),捏風(fēng)雷咒破其結(jié)界,司業(yè)卻趁勢以水引雷,滅了那些難纏的怨靈。
她怎么忘了,司業(yè)五行兼修!守凈暗想,只好催神力注于滅仇劍中,滅仇得勢,掙開火咒束縛,頓時猶如猛鬼覺醒,街頭巷尾狗吠連連。
司業(yè)凝水成冰,化成冰刃,氣溫驟降,空中漂浮著上千條冰刃,蓄勢待發(fā)。
“守凈,收手吧。”
箭已離弦,如何收手?她與他之間,從來都是他勝,因此從來都是他欲如何便如何,她想要他如何,便非勝不可。
她舞動滅仇,任其吸光她的神力,奮力一擊。冰刃密密麻麻撲面而來,手中劍開始不受控制,她抓著劍刺向的明明是司業(yè)的肩,可滅仇自作主張直刺司業(yè)心口。渙散的瞳孔重新凝神,她一陣慌亂,松開滅仇。
滅仇劍失了神力,咣當(dāng)落地。
“守凈!”司業(yè)驚呼著沖上前,一把抱住緩緩墜落的纖細(xì)身姿。
冰刃穿體,寒意入心,她躺在司業(yè)懷中,攥緊他的衣袖,她與他斗,從來都輸。心口的傷神力四泄,血潺潺而出。她那樣愛著又恨著他,他給她的只有心痛罷了。
“你當(dāng)真狠心……”她究竟是在問司業(yè),又或是自問,無法自知。只剩靈臺空白,無盡黑暗。
司業(yè)探了探她的氣息,微乎其微,即刻給她服下一顆凝魂丹。心神大動,到底為何?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沒有,不是我……”那些冰刃明明避開要害,為何會……
夜空中忽然響起嗚咽的樂聲,世間萬物,聞之靜默,南雁停駐,犬吠消畢,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司業(yè)眨了眨眼,樂聲依舊,懷中的守凈卻沒了蹤跡。
“守凈!”
回應(yīng)他的只有悠悠樂聲,此樂聲聽著像是陶塤所奏,其聲嗚嗚然。
他不停自問,為何,到底為何,守凈到底在想什么,而他不懂的又是什么?百思難得其解,越想越覺頭疼欲裂。
這是攝夢曲!
他恍然,屏息靜氣,頭疼之感褪去,逐漸靈臺清明??諝庵泄挥信c那股邪氣相同的氣息。
東南方!火舌卷過,燃起濃煙,燒出一只祟靈。人死后因執(zhí)念化作鬼,鬼得神力為鬼靈,但有的鬼自帶修為則為祟,死后仍然修道則成祟靈。
司業(yè)定睛,眼前的祟靈名為“澤夢姬”,善以音律控萬物,一曲“攝夢曲”可叫世人甘愿沉淪。
澤夢姬捻起一撮被司業(yè)燒焦的發(fā)絲,嗅了嗅,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轉(zhuǎn)輪王,你燒我頭發(fā),擾我清夢?”語氣中帶著幾分如夢初醒的慵懶,伸了伸胳膊,扭動腰肢。
“你怎么在這?”司業(yè)警惕問道,祟靈與一般鬼祟不同,它們自有道法,若說神族以道行天下,祟靈一族則以法行天下,雖行事乖張,卻明是非知善惡,故千萬年來與神族間相安無事,只是澤夢姬染有邪氣,此事定不簡單。
聞言,澤夢姬并不急著答話,只是擺出琴,笛,箏,簫,箜篌等樂器,一切準(zhǔn)備就緒,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這才抬頭看向司業(yè)。
“終歸你的話我答不上來,不如打一架?!?p> 澤夢姬只可控制有夢之人,所夢即所思,無思何來夢?
“音律對我無用?!?p> “當(dāng)真?”她嘴角微揚(yáng),甩開廣袖,撥動琴弦,“轉(zhuǎn)輪王雖不懂樂,但你的朋友們倒是懂得很?!?p> 十月和自量還在樓中!司業(yè)轉(zhuǎn)身急下,剛響起的琴聲戛然而止,他回頭只看見澤夢姬伏在琴上,已然入睡,并逐漸隱匿身形。
他不及多慮,探入樓中。花自量與十月雙雙昏睡,被攝夢曲帶入夢中者,無人能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