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人語氣平靜，卻有種不怒而威態(tài)度。我閉上眼睛，努力想平靜下來，可卻愈發(fā)煩躁。突然，我覺得身體里像炸開了一樣疼，一股咸腥的液體涌進我的嘴巴，接著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床周圍垂落著暗黃色的帷幔，我透過帷幔隱約看得到腳下的墻上掛著字畫，右手邊的墻上有一扇窗戶，左手邊有個坐榻，上面有個側(cè)身盤坐的男人，男人的面前是一茶幾，那人正在品茶。想來門在我頭頂?shù)姆轿弧?p>　　“我試圖坐起來，可剛一用力就痛得哎呦一聲跌回去了。

　　“那男人發(fā)現(xiàn)我醒了，轉(zhuǎn)過頭來，帷幔緩緩地自己拉開了。等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時，我就告訴自己，要做好準(zhǔn)備從此進入一個荒唐的世界了。

　　“我相信你和我一樣，第一次在明媚的日光下看見禹洛時，一定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吧。

　　“他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話，只是平淡地告訴了我那天我暈倒之后發(fā)生的事。他說我之所以暈倒是因為我的身體一半是凡人，所以很難承載起千年龍珠的靈力，靈力在我的體內(nèi)便也無法正常流動，只能亂竄，這也會造成我會心思煩躁，情緒不穩(wěn)。再加之我那時本就悲痛過度，凡人的真氣大亂。因這種種原因加成，龍珠的靈力便催動了我的五臟六腑，造成了嚴(yán)重的內(nèi)傷。所以那天因為我身體的原因，他把我母親的龍珠從我體內(nèi)拿了出去。

　　“他說他認(rèn)為我面前有兩條路：一，回到府里，接受朝廷對忠烈遺屬的恩寵，過一個富貴公子應(yīng)有的生活；二，和他走，他教我修煉，待我有了些修為，受得起龍珠的力量了，便把龍珠交還給我。

　　“我放心不下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也不想丟了母親留下的龍珠。我最終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法，我告訴他會在為爺爺奶奶養(yǎng)老送終后去找他，我們約定的地點現(xiàn)在就是我住的那個小院。

　　“禹洛同意了，他臨走前留給我一個錦囊，在想見他的時候打開。他還告訴我，我的身子接下來由人類郎中好好照看即可。

　　“他用一輛馬車把我從我們那時寄宿的人家送回到將軍府門口，后來直到我去找他之前，他再沒出現(xiàn)過。

　　“在那之后有一日，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當(dāng)時寄宿人家的老奶奶，那奶奶認(rèn)出了我，對我噓寒問暖一番后，又問道：‘你哥哥近來如何？’我想她說的定是禹洛，我因為不能透露禹洛的身份，所以順著她答道：‘一切都好，勞您記掛?！Σ[瞇地說：‘你哥哥待你可真好，我還從來沒見過那么細心又體貼的兄長呢?！?p>　　“我這才想起禹洛當(dāng)時對帶我投宿那老奶奶家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極為輕描淡寫，我出于好奇，便引那老婦人的話，說：‘他還不曾與我提起那時的事?！?p>　　“那老婦人似乎也是個健談的人，她接道：‘他帶著你剛來投宿的那兩天你身體鬧得厲害，你哥哥幾乎是寸步不離的，我來回路過看得可是真切呢。他不放心把你自己留下，要買藥就來找我兒子幫忙……’

　　“她之后又說了什么，我沒太聽進去。禹洛和我素昧平生，在我垂死之時竟會如此救我。我當(dāng)時覺得禹洛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難報。

　　“我的爺爺奶奶他們年事已高又遭逢打擊，不過一年便相繼過世了。我在孝期滿后，打點好早已經(jīng)空有虛名的將軍府，便如約去找了禹洛。

　　“那以后的不知多少年，我都在禹洛的指導(dǎo)下修行。直至我有能力承載運用那顆龍珠，他便把龍珠給了我。禹洛很少談及他自己，可我也漸漸了解了他。我想不到什么詞來形容概括他，我只能說，他是個神，是個不論多么精彩絕倫的凡人都無法與之匹敵的神。我在一半的童年里，全生活在家庭巨變的陰影中，如果沒有禹洛，我也許會墮落成一個罪犯，也許早早便死了。

　　“我成為今天的我，全是禹洛的手筆。

　　“我不知你怎樣看待他。今天告訴你的這些也許會改變你對他的看法，也許不會。我今日順便跟你講起禹洛是因為我覺得既然你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會和我們共處，那么你有必要對他有一點了解。如果他之前有點兇給你留下了不太好的記憶，還希望你不要掛懷。其實禹洛并不是你想的……哎，算了，我說這些無趣的作甚。這還是等你與他熟悉了，你自己就知道了。

　　“不過話說回來，禹洛應(yīng)該過不了幾天便會回來了，他做事的效率向來很高，你大可自己來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啊，我們到了，前面那個小攤，我常去的，我覺得他們家好吃得很。你愛吃什么——哎呀你是不是沒在人類的路邊攤吃過飯啊。但是我說了這么多，你能講講你的故事嗎？”

　　喬思沒有作聲，敖明低頭看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漲紅著臉，表情不太自然，眼圈還有些紅了，而且看見他看她，她的眼睛不知該落在何處，有點慌亂的左轉(zhuǎn)右轉(zhuǎn)。

　　敖明剛要問她怎么了，她便點點頭，道：“我會的，等到禹洛回來吧?！?p>　　兩人進了店坐定了以后，喬思已經(jīng)基本恢復(fù)了正常。她四處打量，道：“人類的裝束和我之前所見不大相同啊?！?p>　　敖明低下頭，想回避這個話題，可卻被喬思看穿了。

　　“嗯？”

　　“你難道真的沒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睡了近百年了嗎？”

　　敖明本來想等到禹洛回來再提這件事，因為他怕喬思會難以接受。畢竟一百年足以改變許多事，這對喬思也許意味著失去了許多甚至全部，萬一喬思在這個人類密集的地方受了刺激妖性大發(fā)，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如果禹洛在，他也許，不，一定就能控制住情緒失控的喬思?？蓱{自己，敖明沒什么信心。

　　出乎他的預(yù)料，喬思看起來十分平靜，沒哭也沒叫。

　　但是實際上，他的話就像一串丟進了喬思心里的鞭炮，在喬思心里炸開了花，把喬思炸傻了。

　　喬思首先想到，溫慧已經(jīng)被封印了一百年，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在封印里還是已經(jīng)破解了封印逃走了，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其次，她本還以為是禹洛救了負傷的自己。照理說自己負了重傷，有一群饑渴的妖在周圍，自己有個全尸已經(jīng)不錯了，怎么還在一百年后被禹洛撿到了？禹洛說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難道說她喬思被禹洪殺了死了一百年之后又被他禹洛救活了？禹洪和禹洛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一個來殺人一個來救人？最后，自己和禹洪決戰(zhàn)的時候，妖族內(nèi)戰(zhàn)正到高潮，那現(xiàn)在一百年后妖族是什么局勢？

　　等喬思目光的焦點重新匯集起來落到敖明身上時，敖明正忐忑地看著她——雖然他的表情還很淡定，這多虧了禹洛多年的言傳身教，當(dāng)你摸不清對手底細的時候，千萬不要讓他看到你的緊張或者恐懼。當(dāng)然，這只是教給敖明的，禹洛本人，怎么會緊張恐懼呢？

　　喬思開口了，音調(diào)很高：“一百年？你是認(rèn)真的？”

　　敖明說完“是”以后，就更加驚恐地看著喬思緩緩起身，向自己走來。敖明心想這姑娘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什么？要是她捅了什么婁子他該怎么幫她收場？最終他決定在喬思有過激行為前采取行動防患于未然。

　　敖明清清嗓子，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喬思就附身過來，貼耳道：“有埋伏，有興趣陪我演一出戲嗎？”

　　敖明一愣神，這才意識到周圍有妖氣。他長出了一口氣，干笑了兩聲，問：“怎么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