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珞心里記掛著桑枝,辭了禮,匆匆趕回北苑。
在別院門口,正好遇到呂貴領(lǐng)著郭太醫(yī)前來。
從青珞出生至今,一直是郭太醫(yī)負(fù)責(zé)請脈,當(dāng)年宸妃染了傷寒,也只有郭太醫(yī)一人診治。
如今他已過了花甲之年,體格依舊矯健,一路小跑著來,也只是略微有些喘而已。
“九公主?!惫t(yī)趕到跟前,先伏身作揖。
青珞半刻也不敢耽擱,推開門:“您快請進(jìn)?!?p> 呂貴伸著脖子朝門里探了探,剛跨出一步,青珞轉(zhuǎn)身面向他:“今日有勞呂總管奔波,剩下的您勿再費心了。”
她口吻十分謙和,卻流露出一種不容分說的肅穆,呂貴被擋在門口一時想不出措辭,只好告退了。
待他離開后,青珞左右察看一番,關(guān)好大門,進(jìn)了屋。
東廂房里,桑枝已經(jīng)被侍衛(wèi)送回來了,躺在榻上仍然昏迷不醒,面容泛著慘淡的青白色,郭太醫(yī)正在給她把脈。
青珞輕輕撫了撫桑枝的臉,很涼。
“郭太醫(yī),她怎么樣?”青珞眉間籠著不散的憂慮。
郭太醫(yī)沉凝半晌,說:“脈象略顯急促和凌亂,是中毒之兆?!彼麛傞_針灸布袋,抽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烤,“不過九公主無需擔(dān)憂,雖然還不能確定是什么毒,但可以確信此毒不致命,容微臣先施針替她穩(wěn)住脈象,再對癥寫一劑祛毒的方子。”
在郭太醫(yī)施針時,青珞去了主屋,不一會兒端了個托盤回來,托盤用布蓋著。
進(jìn)了屋她才揭開布,是一碗小菜。
“郭太醫(yī),這是桑枝早上吃的東西,不多,只一口?!彼f話很輕,“您查看一下,或許能驗出是什么毒?!?p> 郭太醫(yī)接過碗:“那就再好不過了?!?p> 他細(xì)細(xì)聞了一下,露出一絲了然的神情,放下碗,開始為桑枝治療。先在曲池、合谷、足三里、行間四穴行針兩次,又取了幾針施在人中、涌泉等穴位。
不出半炷香時間,桑枝便幽幽轉(zhuǎn)醒了。
青珞瞧著她的臉慢慢有了點血色,探了探她的額頭:“有什么地方難受,定要說出來,千萬別忍著?!?p> “我好多了,公主。”桑枝說話沒力氣,仍舊擠出了一點寬慰的笑容。
青珞的眉頭并沒有因此舒展開,她望向郭太醫(yī),眼神示意桌上那個碗,聲音壓得很低:“可知是什么?”
郭太醫(yī)正在研墨,頓了一下,不聲不響點了點頭,在紙上寫下:黃藤。
隨后他將這張紙用燭火點著,燒得一干二凈。
看到這二字,青珞就明白了。
黃藤是斷腸草的一種,并非致命之物,但毒性巨大,只消一點點就能引起強(qiáng)烈的腹痛、暈眩等癥狀,如果服入較大劑量,還會對腸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按照桑枝的反應(yīng)來看,食物里毒素含量極高。
這些寒食是送給青珞吃的,顯然對方深諳其道,并不打算取她性命,卻要她痛不欲生,乃至留下終身的疾患,可見下毒之人用心有多么險惡。還好桑枝只吃了一口,否則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然而,這件事萬萬不能聲張,即便查出誰是指使下毒之人,也只能裝作不知情。因為侍婢動用了公主的飲食,絕非大不敬這么簡單,而是犯了最嚴(yán)重的欺君罔上之罪。
東祿國上下皆知,祿王最忌恨忤逆,此事一旦追究下去,下毒的幕后指使者可以隨便找個人來頂罪,可對于青珞和桑枝來說,便是滅頂之災(zāi)。
“公主?”桑枝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投來詢問的目光。
青珞安定地望著她,握著她的手暗自用了點力,說:“并無大礙,你因食用了隔夜的飯菜引發(fā)腹痛,吃幾副藥,靜臥幾日就好了?!?p> 隨后與郭太醫(yī)淡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桑枝聽明白了,沒有再問。她閉上眼睛休息,由于體力虛弱,很快就睡過去了。
郭太醫(yī)寫好方子,左右找不到去抓藥的人。
這次青珞來行宮只帶了桑枝一人,眼下桑枝病倒了,身邊多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堂堂一位公主竟受到如此待遇,郭太醫(yī)有些氣惱,替桑枝取了針后,親自去抓藥了。
郭太醫(yī)離去不久,別院來了一名宮女,是前兩日見過的玉瓶。
玉瓶說,方才郭太醫(yī)找了北苑的執(zhí)事宮人說了一通,斥責(zé)他們虧待公主,于是上頭臨時調(diào)了她過來伺候。
進(jìn)了廂房,玉瓶見到床榻上桑枝憔悴的樣子,著實驚了一跳:“桑枝姐姐這是怎么了?”
上頭派她過來只說別院缺人手,沒有提什么原因,她不敢相信,原本好好的人才兩日不見就被病痛折磨得脫了形。
青珞只道桑枝腸胃受了涼,玉瓶趕緊燒來熱水,擰了帕子替桑枝擦拭被冷汗打濕的臉。
“公主,桑枝姐姐不會有事吧?”玉瓶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驚擾到榻上的人。
青珞在床榻邊坐下來:“不會的?!?p> 玉瓶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來了:“可是,可是桑枝姐姐看起來不像普通的腹疾?!?p> 腹疾再嚴(yán)重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除此以外,只能想到一個原因。
青珞默不作聲。
玉瓶輕柔地替桑枝擦拭額頭,回憶道:“我被爹娘賣進(jìn)宮之前,家中的弟弟有一次撿了地上的毒鼠藥吃,發(fā)病的時候就好像這般模樣,嘴唇發(fā)青,渾身直冒冷汗?!彼砬闃O認(rèn)真,“待桑枝姐姐醒過來,定要問清楚她吃過些什么,喝過些什么,切勿疏忽才好。”
她一直呆在行宮,沒有真正見識過王宮里那些血雨腥風(fēng),此刻也覺出了蹊蹺。
青珞問:“你弟弟怎樣了?”
玉瓶為桑枝掖好被子:“幸虧發(fā)現(xiàn)得及時,送到村里郎中那里治好了?!本Я恋捻右稽c點黯淡下來,“為了救活弟弟,爹娘花光了積蓄,還欠了好多債,后來他們就把我賣了?!痹捯艉芷届o,亦很遙遠(yuǎn)。
青珞也垂下眸來。
放眼這四方宮檐之下,無根無依的,都是苦命的人。
忽然她想到什么,問:“每年祭神大典,都照著同樣的習(xí)俗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