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燈謎

　　“是我?！?p>　　一只胖乎乎的手舉在空中。

　　監(jiān)御史常秉的兒子，常大鼎，那個講話都會哼哧的胖墩兒。剛剛受到祿王表揚，這會兒正一臉自豪，心想這次總算給父親好好漲了一回臉。

　　茶席上常大人露出驚喜的表情，胖兒子養(yǎng)這么大，第一次要被嘉獎了。

　　東祿國王公貴族們都看不上常大鼎，嫌他天資愚鈍，文不成武不就，既考不上功名又不具備將士之驍勇，也就在丹青上還有些建樹，平日里除了吃就是作畫，別的什么都不會。

　　官員們?nèi)舨皇巧馅s著巴結(jié)監(jiān)御史常大人，誰會多瞧他兒子一眼呢。

　　曄德氣得牙癢，不敢相信自己選中的竟然是這么個人，死死盯著對方，恨不能把那花燈砸回他頭上去。

　　被她惡狠狠一瞪，那只胖手又顫巍巍放下去了。

　　“不錯不錯?！钡撏蹼S口敷衍了兩句。

　　完全不是預(yù)想的那么回事，他也沒心情追究下去，假裝這事就這么過了，順著話題轉(zhuǎn)了個方向：“我聽聞熠王也親自繪制了一盞花燈？”

　　蘭與時飲口茶：“嗯，寫了首燈謎?！?p>　　“哦？”祿王很欣喜，“熠王出的燈謎是什么，能否說出謎面來，也考一考我們？”

　　蘭與時放下茶盞，走出來，一身雪白的輕衫承了半弧月光，雅人清致。

　　曄德看得眼熱，又忍不住暗暗瞪了曄宓一眼，曄宓低垂著頭，像是對她的反應(yīng)一無所知。

　　全場人都安靜下來，只聽低淳的嗓音緩緩念：“月照青影瘦，相思幾萬重。”停頓一下，“這盞燈，可有人選到？”

　　一片寂然。

　　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疑問。

　　忽然——

　　“咦？你的花燈上不就是這兩句？”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所有人轉(zhuǎn)過頭來。

　　人群中，韋紓好奇地端詳青珞手上的花燈，而青珞站在原地，握著燈柄的手指緩緩收緊。

　　祿王倏地坐直，眼里又有了光：“青珞，是你拿了熠王的花燈？”

　　人們都豎起耳朵等著青珞回答，然而此時此刻，她無論答是或不是都不對，手指越發(fā)攥緊，指節(jié)已經(jīng)泛起了白。

　　蘭與時站在前方，溫潤的嗓音化去了周圍壓迫的氣氛：“九公主看一看，如果燈上畫著一朵雪蓮，那就是了?！?p>　　“真有一朵雪蓮呢！”韋紓再次輕呼。

　　蘭與時笑了，嘴角含著繾綣的溫雅，淺淺一揚，無盡風(fēng)姿：“上次有幸聽九公主解讀過《俶真訓(xùn)》的段落，甚是精采，這次可否請九公主再解一解這首燈謎？”

　　這位熠王與別的人不一樣，從初次相見到現(xiàn)在，他對她一直是禮貌的，尊重的，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修養(yǎng)，好像在他看來，她本就應(yīng)當(dāng)受到如此的對待。

　　青珞終于抬起頭，目光很安定，面前人群自動分作兩邊，留出一條道來。

　　她提著那只花燈，向他走過去。

　　縱使四周被燈火照得亮堂，青珞手里的那團光依舊是最矚目的，她的臉未施粉黛，映在光里恬淡而沉靜，又因著幾分朦朧，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剛站定，還未行禮，蘭與時已出聲：“九公主無需多禮。”

　　兩個人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站著，被一同圈在暖光里，蘭與時嘴角始終擒著淡淡的笑：“九公主為何選了這盞花燈？”

　　青珞微怔了一下，因為那朵雪蓮？還是因為燈謎？

　　實際上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想了想，說：“看到這首燈謎寫的是相思之情，恰逢今日上元佳節(jié)，圓月當(dāng)空，更能感懷對至親的思念，所以選了這一盞?！?p>　　“是嗎，我倒沒留意今晚的月亮。”

　　蘭與時說著走到長亭邊，剛好能看到空中那輪圓月。他仰頭望去，冬末春初的月亮格外明亮，清輝冷白，更顯得夜色濃重。

　　“九公主也有思念的至親？”他依然望著月。

　　“是?！?p>　　她能思念的，只有娘親一人。

　　“在本該團圓的日子，解一首相思的謎，”他回頭看她，話音清朗如同干凈的水，“那些無法言說的念想，只當(dāng)是寄給明月了?！?p>　　青珞不語，他的話似乎是自己說與自己聽的，可她心里某個角落卻因此泛起一陣空落。

　　蘭與時踱步回來：“這首燈謎，九公主認為該如何解讀？”

　　謙和的態(tài)度，絲毫不會帶給別人壓迫感，青珞時常不敢相信這是一個身份尊崇至高無上的君王。

　　人們都說弘熠國的熠王是修羅轉(zhuǎn)世，傳言中的熠王暴戾恣睢，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然而見了他本人才發(fā)現(xiàn)實情并非如此。

　　眼前這個人分明溫和而知禮。

　　這樣的好脾氣好涵養(yǎng)，若非生于王室，他應(yīng)該是這世上最溫文爾雅的君子。

　　青珞目光投向豐臨湖上閃爍的倒影，同時收起蔓延的思緒，一一道來：“‘月照青影瘦’，寫的是竹?！嗨紟兹f重’，這句講距離遙遠，遠者，攸也?！?p>　　“熠王陛下寫的燈謎，可是‘筱’字？”

　　眾人看向蘭與時，燈火里，他身姿挺拔，俊逸非凡，臉上的面具被光染了橙色，冰冷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

　　許久，他說：“九公主冰雪聰明。”

　　青珞頷首：“熠王陛下過獎?！?p>　　不想繼續(xù)處于眾目昭彰之中，她福了福身，準備退下了，驀地——

　　“青珞。”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世間所有和煦的風(fēng)都從此刻拂過，化了霜雪，暖了月色，一瞬間，千山萬闕的花都開了。

　　四下并沒有風(fēng)。

　　青珞定住了，站在原地，邁不動腳步。

　　“九公主名為青珞，‘珞珞如石’的‘珞’？”他聲線溫和，一言一行都是好涵養(yǎng)。

　　“是?！彼稹?p>　　“可有小字？”

　　“沒有?！?p>　　蘭與時淡然笑了笑，眸光一片清明：“我為你取一個小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