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與時淡然笑了笑，眸光一片清明：“我為你取一個小字，可好？”
我為你取一個小字。
可好？
待人們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后，全都驚住了。
拒人于千里甚至到不近人情的熠王陛下，今天是哪里來的好興致，要給別人取小字？
誰也不知道，青珞此刻心中是怎樣的山呼海嘯。
她驚訝地望向蘭與時，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他，她就這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要徹徹底底看個透似的，什么宮規(guī)禮法全都忘得一干二凈。
她腦海中只反復回響著兩句話——
“涼風只識天邊月，畫屏對影眼前人?！?p> 這是仙姑留下的兩句詩。
青珞望著眼前這個輕衫皚皚的男子，微風不時掀起他的衣角，面具背后那雙眼眸永遠隱約不清，像個謎一般。在他身后，那豐臨湖上，倒映著正月十五的圓月。
他與她中間隔著一盞花燈，對影成雙。
這兩句詩的意思以前青珞不明白，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
蘭與時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嘴角抿著笑意，靜候她回答。
青珞遲遲沒有出聲。
反倒是祿王大喜過望：“熠王賜字，那可是青珞的福分??！”連忙招呼，“青珞，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向熠王謝恩！”
當年仙姑為青珞卜卦的內容只告訴了宸妃一人，祿王并不知道。青珞出生的時候，他被梅妃拉著去園子里聽了一整天戲，宸妃身邊的宮女來報喜，他隨口賞了些珠寶就算完了，事后也什么都沒有過問。
被祿王喊了一聲，青珞終于回過神，恍然意識到自己失禮了，目光一閃，慌忙低下頭，將內心所有情緒藏起來，不再讓任何人看見。
蘭與時眼色一凜，朝席間掃過去，一瞬間冷如冰棱：“不必謝我?！?p> 祿王被他冷厲的眼神斥得愣住，徹底插不上話了。
“恕我斗膽，可否向熠王陛下求教一件事？”青珞垂首而立，眉頭輕蹙起。
蘭與時回眸，眼底有不動聲色的訝異，很快隱沒了：“你說?！?p> 她心底有個巨大的謎團，讓她神思不安，提著燈籠的手越發(fā)握緊，指節(jié)泛起隱隱的白，自己卻渾然未覺。
她想問他，是否遇到過一位仙姑？
有些事情她迫切地想要弄明白，然而遲疑了好久，在這么多人面前，終是沒有問出口。
“不知熠王陛下給我賜字，可有緣故？”再開口，面容已恢復了平靜，止水一般。
蘭與時看得清楚，她方才的神情是那樣的嚴肅，卻問出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他眸中微芒動了動，耐心回答：“有，我正因這只花燈有感，才有此一說?！?p> 青珞再無疑問，安靜地站著。
蘭與時眼睫落低，看著她手里的花燈：“月照青影，是為竹。竹生長在空野外，從不開花供人欣賞，即使在冬天也依然不驚于寒，四季蒼翠?！?p> 他像在書齋里誦文的清雋公子，心懷塵世間最美好的風月，徐徐道來：“九公主飽讀詩書，與人不卑不亢，我認為，九公主頗有青竹之高潔品性。”
“竹，筱也?！?p> “我叫你，筱筱。”
青珞也看著花燈，清泠泠的雙眼盛著光，無聲無息，干凈得一塵不染。
他說，我叫你，筱筱。
不是“我給你取名”，也不是“我賜你小字”，是“我叫你”。
仿佛這是只屬于一個人的專有的稱呼。
暄和有禮的口吻，講出的話像一顆投向湖面的小石子，水面只有咕咚一聲，卻驚得水里的魚兒慌亂地四處躲藏。
起風了。
青珞手里的花燈輕悠悠晃了幾晃，她才發(fā)現(xiàn)畫屏上雪蓮的墨汁里摻了金粉，隨著燭影搖曳，灼灼隱綽，那朵蓮好似活過來一樣，在火焰中綻開層疊花瓣。
祿王不敢插嘴，朝惠妃使了個眼色，惠妃立即意會，笑道：“青珞拿了熠王陛下的花燈，熠王陛下可想好了，跟青珞要什么回禮？”
玩笑似的口吻，打破了寧靜。
正是看出蘭與時對青珞的態(tài)度格外不同，惠妃才敢壯著膽子講出這番話，一方面做個人情討好這位熠王，另一方面，也是當著祿王妃的面故意膈應她，出一口惡氣。
這不，祿王妃冷著眼往青珞身上掠過，臉拉長了不少。再看席間其余妃嬪們，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惠妃的話聽著是尋常的笑談，然而被當下的氛圍渲染一番，莫名就變了味，連帶地眾人看青珞的眼神也變得曖昧不明。
王宮里的女人都是最便捷的交易品，而東祿國一向熟諳此道，用女人來換土地、保平安，祿王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人們心里在想，如果熠王開口要人，祿王今晚就能讓人綁了青珞送到他的床上去。
只聽蘭與時淡淡一笑，拉走了眾人的注意力，不咸不淡說了句：“本王無所求?！?p> 惠妃啞然。
氣氛瞬間又變了，這么一來倒讓她尷尬萬分。
蘭與時不予理睬，轉而向青珞：“改日我再有疑問向九公主請教，九公主能為我解答，就當作回禮了?！?p> 青珞始終垂眸站著，除了剛剛有那么一刻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不曾動過分毫。
“多謝熠王陛下賜字?！?p> 對于回禮的事她不置可否，只是出言向他謝恩，平淡的聲音，沒有起伏。
蘭與時發(fā)現(xiàn)一件事。
她有一雙最干凈的眼睛，可這雙眼睛不看他。
青珞后移一步，行了一個工整的禮，徑自退下了。
眾人鴉雀無聲。
換作別的男人，男女之間的調笑越是香艷越受用，可瞧著這個男人直接冷了臉，誰還敢接話。
惠妃被干晾在那兒，祿王妃眼睛幽幽往她身上轉了一圈，露出幾分嘲諷。
祿王暗暗地左右遞眼色，旁邊人都裝作沒看見，沒辦法，他只好自己陪著笑臉：“熠王可選中了花燈？”
“沒有?！?p> 祿王笑呵呵：“如此良辰佳節(jié)，熠王不妨也選一盞，看看是誰的詩畫能入得了您的慧眼?！?p> 蘭與時的臉被面具遮著看不見表情，可任誰都能感受到那不屑：“都是些艷俗之流，沒有本王心悅的那一個?！?p> 一邊說著，一邊步出了長亭，離開了。
青木屏屏
筱，讀音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