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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第十章 如果你要給我寫信(2)

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超人日丹諾夫 3519 2021-02-05 09:12:47

  當?shù)聝?nèi)爾恢復清醒的時候,首先進入耳朵的,就是一個母親悲傷的哭聲。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頭頂是自離開法國以來便再也沒見過的電燈。他的下顎、舌頭和右手毫無知覺,顯然是被打過麻藥,低頭看看右手,那上面的繃帶打得非常規(guī)整。

  德內(nèi)爾提起力氣掀開被子,穿上自己滿是泥巴的皮鞋,向屋外走去。

  “奶奶,郵遞員先生醒了。(西班牙語)”女孩抹去眼淚,輕輕碰碰抽泣中的祖母,后者垂著眼淚回過頭,在十字架前低頭祈禱的祖父也起身看著搖搖晃晃的郵遞員。

  德內(nèi)爾艱難地用僵硬的舌頭和口腔向三人致謝:“謝謝,先生,夫倫,還有佩德拉。(因麻木而腔調(diào)怪異的西班牙語)”

  佩特拉的祖父和祖母對視了一眼,祖母再度淚流滿面,祖父也面露愴然之色,以悲傷的語氣用英語說道:“是我們該感謝您,郵遞員先生?!?p>  德內(nèi)爾什么也沒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微微躬身以示哀悼。

  “行了,別哭了。(西班牙語)”佩特拉的祖父笨拙地安慰著妻子,“戰(zhàn)爭年代嘛,佩特拉能回來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西班牙語)”

  佩特拉的祖母取出手帕擦去臉上的淚水,啞著嗓子說道:“說真的,我可沒想到,國民軍里能有您這樣的好人。(西班牙語)”

  德內(nèi)爾看向了佩特拉的祖父,后者將妻子的話翻譯給他。德內(nèi)爾聽了之后連忙搖頭:“我跟叛……國民軍……沒有任何關(guān)系,夫人?!?p>  “那為什么……”佩特拉的祖父十分不解。他將話翻譯給妻子,佩特拉的祖母也是一頭霧水:“不該是這樣的啊,先生,您在做完手術(shù)昏迷的時候,有個德國軍官來探望過你,還給你留了相當多的消炎藥?!?p>  “是一個……年輕的德各……國中尉嗎?”德內(nèi)爾反問道,雖然不知道沃爾特·馮·烏爾里希的兒子為何從前線跑到薩拉戈薩,但是德內(nèi)爾認識的德國人中,可能出現(xiàn)在西班牙的就只有他了。

  “對。”

  “那是由于師……私人關(guān)系,女士?!钡聝?nèi)爾正要補充道:我們不是一路人。但想到他在俄國的所作所為,便把話咽了下去。

  什么不是一路人,分明是烏鴉笑話豬黑。

  想到這里,德內(nèi)爾嘆了口氣:“那么,請允許我向你們告別吧。”

  “您要去哪里?”

  “回家?!?p>  佩特拉將他從絕望和崩潰中喚醒,而他又蒙受這些善良的西班牙人民如此多的幫助,再不珍惜生命未免太過分了些,德內(nèi)爾是這么想的。而且他這些日子一直沒空給郵局的同事們寫信,難免讓他們牽腸掛懷,尤其是薇爾莉特,那個姑娘十有八九會從法國一路找到西班牙。

  嘛……盡管生活如此苦痛,良心(如果還有的話)在時代的沖擊下時時刻刻受到拷問,但為了那些關(guān)懷著自己的人,還是拼盡全力繼續(xù)下去吧。

  “這怎么能行?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坐船會暈的?!迸逄乩淖娓竸褡璧?,“您還是多修養(yǎng)些日子吧,這里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的日子雖然比較拮據(jù),但是多一口人吃飯也不是問題,再說了,這不是還有磺胺嘛?!?p>  德內(nèi)爾看到了桌子上裝在玻璃瓶里的一小堆磺胺藥片,理解了佩特拉祖父的意思:沃爾特的兒子給他留下的藥片實在是大大富余,按照醫(yī)生所說的“每日一片”的用量,至少也能吃三個星期。

  消炎藥哪能吃到那個時候?真吃三個星期,估計它的副作用就可以幫德內(nèi)爾達到自殺的目的。所以如果缺錢的話,佩特拉的家人大可以去黑市賣掉一部分,畢竟在戰(zhàn)爭年代,能保命的藥品無疑是硬到不能再硬的“硬通貨”。

  “不要緊的,我是法國人,坐火車兩天兩夜就能到家。我的家人肯定在擔心我。”德內(nèi)爾固執(zhí)地搖頭,態(tài)度非常堅定。

  “那就明天再走吧?!币姛o法勸阻這位固執(zhí)的傷員,佩特拉的祖父只好提出了折中的意見,“我有個朋友是薩拉戈薩站的列車調(diào)度員,明天我?guī)闳ボ囌?,買票也方便些?!?p>  佩特拉的祖母在一旁說了幾句話,祖父深以為然地點頭,隨后對德內(nèi)爾說道:“記得把藥帶上。”

  “我只帶三片路上用的,其余都留給你們,在法國消炎藥到處都能買到?!?p>  是啊,畢竟法國又不打仗。佩特拉的祖父和祖母對視了一眼,感激地接受了德內(nèi)爾這一好意,這些藥片對于德內(nèi)爾而言可能就是幾個周的薪水,但是卻可能在不久的將來保全他們一家人的性命。

  “那么就這么說定了,也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迸逄乩淖娓赶虻聝?nèi)爾作出了邀請的手勢,“因為您現(xiàn)在不太方便吞咽,我們特意做了一些玉米糊,請來吃飯吧……”

  老爺子停頓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我們,居然一直沒詢問您的名字。”

  “讓·德內(nèi)爾·戴澤南,先生?!?p>  …………

  “讓·德內(nèi)爾·戴澤南,嗯,與護照一致,把繃帶揭開點讓我看看?!?p>  在國民軍士兵慵懶的目光下,德內(nèi)爾將纏在頭上的繃帶稍微一挽,露出了病態(tài)的灰白色的臉。

  “怎么受的傷?”

  “被布爾什維克暴徒襲擊,先生?!迸逄乩淖娓柑婵谏鄻O度不便的德內(nèi)爾解釋。

  “行,進去吧。”負責查驗的國民軍士兵將護照還給了德內(nèi)爾,德內(nèi)爾略一點頭致意,接過邊緣已經(jīng)破損的護照塞進上衣口袋。

  火車還有一個小時才能發(fā)車,佩特拉的祖父便帶著德內(nèi)爾到候車棚暫歇,候車棚的柱子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公告,大多是國民軍一日三變的命令和一些粉飾太平的宣傳單。佩特拉的祖父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但當他坐到了候車棚簡陋的長凳上時,才發(fā)現(xiàn)德內(nèi)爾并沒有跟上來。

  “讓先生?”佩特拉的祖父莫名其妙地回頭,卻看到德內(nèi)爾對著一張公告怒目而視。他快步走到后者的身旁,只看了一眼那張公告,便魂飛魄散地要將其拉開:“請冷靜,讓先生,您這樣做太危險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看上去干瘦的德內(nèi)爾卻絲毫沒有被他拽動,直到有叛軍士兵被這里發(fā)生的狀況吸引,德內(nèi)爾才后知后覺地收回目光,與佩特拉的祖父一同回到座位上。

  佩特拉的祖父剛要松一口氣,只瞥了一眼德內(nèi)爾就又倒吸一口冷氣:“你怎么……”

  “你是什么人?(西班牙語)”

  兩人回過頭,之間一個神色嚴肅的國民軍士官按著手槍站到了兩人的身后,德內(nèi)爾聽不懂帶著西班牙語的南方方言,而佩特拉的祖父已經(jīng)被嚇呆了。

  見兩人毫無反應,國民軍士官拔出了手槍,左手則從德內(nèi)爾的手中搶過那張公告,略微掃了一眼,他便知道這正是自己昨晚糊到墻上的眾多公告之一。內(nèi)容無非是國際縱隊的兩個軍官被英勇的國民軍士兵處決,照片中則是兩個被砍下的頭顱——不消說,自然是那兩個國際縱隊軍官的。

  “快回答我,你們是什么人??。ㄎ靼嘌勒Z)”國民軍士官大聲質(zhì)問著二人,他的部下聽到這邊的動靜,也紛紛提著步槍趕來增援。佩特拉的祖父惶恐地解釋了自己和德內(nèi)爾的身份,在聽說后者是法國人之后,國民軍士官總算表現(xiàn)得慎重了一些:“給我問他:照片上的人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西班牙語)”

  經(jīng)過佩特拉祖父的轉(zhuǎn)譯后,德內(nèi)爾思考了一會,才回答道:“我在巴塞羅那見過這兩個人,他們攔下了要襲擊我的民兵?!?p>  這個解釋當然是隨便編的,如果照實說的話,他跟佩特拉的祖父怕不是會被就地處決,但如果要他去詆毀這些真摯的戰(zhàn)士,他萬萬做不到。

  “那你拿這張單子干什么?(西班牙語)”

  “我沒想到砍頭這樣的事情還會發(fā)生在今天?!钡聝?nèi)爾的語氣還算客氣,但看向國民軍士官的目光簡直與看牲口無異。

  “呵?!眹褴娛抗偈掌鹗謽?,懶得做什么辯駁,示意部下各忙各的去了。

  待兇神惡煞的國民軍士兵離開之后,佩特拉的祖父長舒了一口氣:“你可真是嚇死我了。知道嗎?幸虧你是法國人,要不然我們倆今天最少最少都得去吃牢飯!”

  德內(nèi)爾歉意地低下頭,順便撿起了被國民軍士官隨手揉成一團丟在地上的公報,同時向佩特拉的祖父詢問道:“共和軍的人也砍頭嗎?”

  “我從來沒聽說過,可能也有吧,但共和國那邊從來不會把這種事到處宣揚,哪跟他們似的,砍頭好像還多光榮?!?p>  德內(nèi)爾神色冰冷,沉默不語,他將公告重新展開,赫然入目的是兩顆血淋淋的頭顱,頭發(fā)稍長的那顆屬于亨利,另一顆屬于華金。

  他和這些家伙的確不是一類人——他充其量算是個人渣,這些辣脆分子根本就是畜生。

  砍頭……這真的應該是發(fā)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歐洲事情嗎?!

  僅僅在十年前,世界各國愛好和平的人民還在巴黎為《白里安-凱洛特條約》(《巴黎非戰(zhàn)公約》)的締結(jié)而慶賀,怎么僅僅十年過去,世界就變成了這副令人絕望的樣子!

  不管怎樣,不管怎樣……德內(nèi)爾的左手按住了顫動的心臟,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回家,繼續(xù)扛起這份艱難的責任,那就不能再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就讓憤怒埋藏在心里吧,它終將在戰(zhàn)爭中噴發(fā)。如今戰(zhàn)爭的陰霾早已遍布歐洲大地,不是那些目光短淺的政客能用他們愚蠢到無以復加的綏靖政策所能掩蓋的:德國磨刀霍霍,意大利躍躍欲試,祖國昔日一手組建的“小協(xié)約國集團”已經(jīng)四面楚歌……

  “這不是和平,這是二十年的休戰(zhàn)。”

  誰能料到,福煦元帥當年泄憤之語竟一語成讖!如果達拉第總理不能連同英國盟友迫使希特勒在蘇臺德問題上收斂其擴張野心,那么戰(zhàn)爭無疑將在今年爆發(fā):距離1918年整整二十年!

  “該出發(fā)了?!迸逄乩淖娓感⌒囊硪淼靥嵝涯樕絹碓诫y看的德內(nèi)爾。

  德內(nèi)爾沉默地點點頭,最后檢查了有沒有遺漏的東西,隨后將那張國民軍的公告折疊好塞進挎包的夾層里。他與佩特拉的祖父握手告別后,心事重重地登上了返回巴黎的列車。

超人日丹諾夫

《喪鐘為誰而鳴》中也有一個西班牙青年叫華金,但與本文中的華金毫無關(guān)系,兩者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都被西班牙國民軍砍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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