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瓦的話著實令德內(nèi)爾大吃一驚：“我只是個軍人，對奧其爾巴特這人實在是不了解，他到底做了什么讓美國人厭惡的事？（英語）”
老杜瓦先起身關緊了包間的門，然后才對德內(nèi)爾解釋：“不是讓所有美國人都厭惡，他還沒有尼古拉二世那些本事，但他確實令羅斯?？偨y(tǒng)等進步民主黨人士——包括我——非常不滿。我們完全搞不懂，他這個法國抵抗者為什么總和奉行孤立主義的團體廝混。（英語）”
“和誰？（英語）”
“通用鋼鐵、通用汽車、城市銀行、摩根銀行……（英語）”
“……”
“在意識到那些大佬們阻撓新政的熱情遠大于援助自由法國之后，奧其爾巴特先生又選擇加大對中產(chǎn)階級，尤其是管理人員、報社媒體、評論員以及其他所謂社會精英的宣傳。我不能說他的工作全無收獲，他還是吸引了幾個名流的興趣的，比如杰出的媒體人威廉·夏伊勒。（英語）”
德內(nèi)爾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熟悉，思索了一會才回憶起來：“威廉·夏伊勒……我好像在39年的巴黎航展上見過他。（英語）”
此時負責傳菜的侍者正好開始敲門，于是老杜瓦便順勢將話題歪倒了夏伊勒身上去：“夏伊勒是常駐歐洲的記者，當時確實在巴黎，我的妻子和他認識，他們還在38年蘇臺德危機的時候合作搞了第一次跨大西洋廣播。哦，謝謝。（英語）”
“不勝榮幸，先生。（英語）”那個侍者在擺下盤子之后便識趣地離開了。
作為這次午餐會的主持，老杜瓦簡單說了幾句“大家吃好”之類的話，便繼續(xù)為德內(nèi)爾介紹奧其爾巴特的不智之舉：“他的大部份交際對象對他毫無助益，但凡有點政治目光的人，都能看出那些‘公民聯(lián)盟’的擁護者、休伊·朗的支持者是如何對德國元首頂禮膜拜的，他居然異想天開到去和這些人聯(lián)合，實在叫人發(fā)笑。（英語）”
“親不親，階級分。”德內(nèi)爾苦澀地搖頭，“他在國內(nèi)就是資本家，跑到美國來搞不懂動員人民也不奇怪，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跟泥腿子打交道，哪像我？我是見了大老板就說不出話來，只會去找和我一樣的‘臭做工的’和‘死丘八’。（英語）”
“這才是總統(tǒng)欣賞的，工人、雇農(nóng)、小職員、教師……他們才是民主黨的鐵票倉，對于總統(tǒng)而言，美共都比那些保守派的混賬東西可愛——那些蟲豸對每一個不合他們心意的政策都拼命造謠詆毀，一開始還只是詆毀公共事業(yè)振興署、《勞保法》這些具體的政策或者機構，后來居然發(fā)展到詆毀總統(tǒng)本人的程度了！他們甚至造謠，說什么‘埃莉諾夫人同黑人有染并被傳染上了風流病，然后傳染給了總統(tǒng)’，真是下作得令人作嘔?。ㄓ⒄Z）”
德內(nèi)爾倍感無語：“這群‘以互相誘奸對方的妻子為最大的享樂’的家伙還真是慣會以己度人，歐洲的大資本家們也總是孜孜不倦地造謠，胡扯什么列寧同志是感染梅毒死掉的。（英語）”
“以己度人，說得太好了?。ㄓ⒄Z）”不僅老杜瓦，就連兩個軍人都忍俊不禁，稱贊起德內(nèi)爾的妙語。
眾人一邊吃一邊聊，在吃完燉菜前，老杜瓦又問德內(nèi)爾道：“您對殖民地有什么看法？（英語）”
“我認為殖民地同樣應當適用民族自決原則。（英語）”德內(nèi)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也就是說，您反對殖民主義？（英語）”
“是的。（英語）”
老杜瓦聞言立刻坐直了身體：“這也是自由法國的官方立場嗎？（英語）”
“很遺憾，不是。自由法國目前仍然致力于恢復法蘭西的獨立、完整和偉大，其中‘完整’指的不僅僅是本土的‘神圣六邊形’，還包括整個法蘭西帝國。（英語）”
德內(nèi)爾了解美國政府反殖民主義的立場，盡管在他這樣的“半個馬克思主義者”看來，美國的所謂“門戶開放”、扶持代理人和買辦的政策跟歐洲老牌殖民帝國相比本質(zhì)上也沒好到哪里去，甚至某些地方還不如。
因為不需要對殖民地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負責，所以美國人的經(jīng)濟殖民甚至比法國人更殘酷。至少在20世紀，法國政府已經(jīng)不太可能為了單純經(jīng)濟利益坐視殖民地的饑荒蔓延甚至在殖民地制造饑荒，但對于美國資本而言，饑荒是他國國內(nèi)問題，關他們這些“良心”企業(yè)什么事？好像巴拿馬、古巴這些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不掌握在美國人手里似的！
在掌控美國權力的時候，大資本家們就連美國人的死活都不管（大蕭條時期美國第一個社會救濟法還是他們的死對頭羅斯?？偨y(tǒng)執(zhí)政之后推行的），還能去管外國人的死活？
見老杜瓦陷入了沉思，德內(nèi)爾也退了一步：“不過這種政策只是‘目前’執(zhí)行，并不意味著自由法國將來不會推動殖民地獨立。事實上，民族委員會已經(jīng)有以民族獨立的籌碼激勵殖民地參加解放本土戰(zhàn)爭的計劃，但我們不可能現(xiàn)在就推行。（英語）”
老杜瓦再次抬起了頭。
“我們現(xiàn)在處于流亡海外的狀態(tài)，維持民族利益是關乎政權合法性的大問題。無論處于什么目的，一旦我們開始肢解‘法蘭西帝國’，我們在法國人中的聲譽就會遭到致命性的打擊。相信您也察覺到了，自從我們在敘利亞和黎巴嫩同英國人硬碰硬了一次之后，選擇支持自由法國的海外僑民便大大增多了。（英語）”
“也就是說，自由法國將來還是有可能推行去殖民化政策？（英語）”
“不是自由法國，而是未來的法蘭西共和國。即使要推行去殖民化，那也該是光復國家之后的事了，戴高樂將軍不會建立弗朗哥式的軍政府。（英語）”
“至少你個人還是會促進去殖民化的吧？（英語）”
“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我會的。（英語）”
老杜瓦滿意地點頭：“我相信總統(tǒng)會很樂意與你這樣目光長遠的理想主義者進行交流。（英語）”
德內(nèi)爾當然聽出了老杜瓦的弦外之意，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求之不得。（英語）”
老杜瓦的事就此告一段落，飯局的后半場交給了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和萊頓·安德森。他們兩個人代表陸軍而來，所提的請求也是單純軍事上的問題。
艾森豪威爾作為一名參謀軍官，更希望了解有關德軍戰(zhàn)略戰(zhàn)術、機械化軍隊訓練和應用方法、以及非機械化軍隊如何反制敵人的機械化部隊。而萊頓·安德森作為一名軍械情報官更為重視德軍的武器裝備水平。
德內(nèi)爾當然是愿意幫忙的，但他得把丑話說在前頭：“我當然愿意毫無保留地介紹我的經(jīng)驗和情報，但你們要知道，我已經(jīng)接近一年沒跟德國軍隊交過手了。（英語）”
艾森豪威爾放下刀叉，安撫德內(nèi)爾道：“我們明白，戴澤南將軍，但您想，我們現(xiàn)在怎么可能找到一個真正懂‘閃擊戰(zhàn)’的軍人給參謀們講課——當然我不是在質(zhì)疑您的能力，我相信您的戰(zhàn)略眼光定能讓我軍的參謀們贊嘆不已。（英語）”
“我自己都不相信，艾森豪威爾將軍。（英語）”
德內(nèi)爾的自我吐槽讓兩名美國軍人笑了笑，參謀部的情報官安德森又說：“我們了解過您的履歷，不少年輕人還懷疑沒有指揮機械化部隊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您是否真的能為我們講清歐洲戰(zhàn)況，但馬歇爾將軍非常信任您，他說：‘讓或許經(jīng)驗不足，但軍事思想一定能緊跟潮流‘?！?p> 德內(nèi)爾只是搖頭：“馬歇爾將軍實在是高看我了。（英語）”
德內(nèi)爾的舉動終于叫老杜瓦按捺不住發(fā)問了：“自信點，讓，你現(xiàn)在是法國的將軍了，43歲的法國將軍啊！總不該還不如我記憶中的‘二等兵讓’那樣雄心勃勃、斗志昂揚吧？（英語）”
“畢竟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英語）”德內(nèi)爾平淡地回答。
“你比我還小十歲好嗎？（英語）”
老杜瓦相信，二十年前的德內(nèi)爾一定會用夾雜著嘲諷的俏皮話回復自己的吐槽，但現(xiàn)在的他只是面無表情地道了聲歉，便終結(jié)了這個話題，讓有心敘舊的老杜瓦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接茬。
就連艾森豪威爾和安德森都覺察到了老杜瓦的疑問和尷尬，然而身為半個技術軍官的安德森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曾任麥克阿瑟將軍幕僚長的艾森豪威爾倒自詡八面玲瓏，決定從中緩和一下，于是便提了一個讓他后來悔青了腸子的問題：“我知道您的兒子現(xiàn)在為自由法國戰(zhàn)斗，那您在法國的其他親人還好嗎？您的父母還好嗎？（英語）”
“勞您掛懷。”德內(nèi)爾平靜地回答，“我的母親早亡，父親已經(jīng)被德國人殺死了，不過是在1916年。（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