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那個被傳作精通琴棋詩書畫的美人，那個被稱之為洛神的神秘女子，就倒在距離無涯十步之內(nèi)的地方。

　　無涯看到，她和這里的每一個姑娘都不一樣，也不花枝招展，也不過分清涼，只是穿著很清雅的素色衣裳。

　　如今她的一半衣裳已經(jīng)變作紅色，鮮紅的血從她的脖頸、胸口和腹部流出。

　　血還是熱的，和著這房間里的清香，還有她身上仍未散盡的淡淡體香，就連血腥味也變得好聞起來。

　　她的臉很美，眼睛更美，像是會說話的樣子。但現(xiàn)在，這雙眼睛正死死地地盯著無涯。無涯能感覺到，她想要說的，想要表達的，不是痛苦，而是不甘。

　　還有大把大好的時光等著她去揮霍，她死得不甘心，不情愿，不舍得。

　　無涯走上前去探了探她的呼吸，確定她已經(jīng)死透了。只是尸體還有余溫，應該是剛被殺不久。

　　這洛神姑娘到底是誰？又是誰如此殘忍殺了她？

　　無涯想去摸洛神的臉，但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因為身后響起了腳步聲。

　　劍出鞘，直指身后人。無涯轉(zhuǎn)過身，卻看見懷山站在不遠處，皺著眉看著他。

　　“這女子是洛神？她死了？”懷山問道。

　　“是你殺了她嗎？”無涯問道。

　　“不是?！睉焉交卮鸬睾芨纱唷Ｋ荛_無涯的劍，走近了洛神的尸體，仔細看了看，便說道：“她身上有三處致命劍傷，但你知道的，我早已不用劍。”

　　無涯只是冷冷地看著懷山，并沒有對他放松警惕。他冷冷地說道：“不用劍的人，有時候比用劍的人，更懂得如何用劍殺人?！?p>　　懷山笑了，他回答道：“你說的對。”

　　兩個人似乎有默契般，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中間只隔著一把劍的距離，和一具尸體。

　　“我手中沒有劍，但你有，如果此刻我要對你動手，你覺得自己有幾成勝算？”懷山問道。

　　“我們有多久沒比試過了？”無涯反問道。

　　“不記得了?！睉焉娇粗鵁o涯，他的右手已經(jīng)化作劍訣狀?！安蝗缥覀儸F(xiàn)在試試！”

　　“好??！”無涯答道，“我也一直想試試，你到底有多厲害！”

　　說話之間，已經(jīng)針鋒相對。

　　劍與劍指碰撞，竟有錚錚之聲。

　　無涯的癡刃鋒利，但懷山的劍指更靈活。

　　無涯的攻勢迅猛難擋，但懷山的劍氣橫掃千秋。

　　一招，兩招，十招。

　　無涯的癡刃起起落落，懷山的劍指迂回曲折。

　　兩人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過了多少招，直到這間屋子所有的門窗，地板，擺設全都有了劍痕。

　　最后被斬斷的，是角落處一個并不起眼的玄關(guān)，此時無涯和懷山同時停了下來。

　　因為玄關(guān)之后，一個陌生人擋在了他們之間。

　　而無涯的劍和懷山的手，同時抵在了這個陌生人的身上。

　　那個人蒙著臉，看不出樣貌，但從身形看來，凹凸有致，是個女人。

　　“你們倆做的這一出戲，就是為了引我現(xiàn)身吧？”那蒙面女子說道。

　　無涯和懷山笑了，原來他倆早已發(fā)現(xiàn)殺人者仍在此處，方才眼神交匯便懂得彼此心意，一翻比試，只是為了讓這個陌生人現(xiàn)身而已。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殺洛神？”無涯問道。

　　“難道你們看不出來么？”那女子被發(fā)現(xiàn)，卻沒有絲毫膽怯，反而笑道：“我是個女人啊。”

　　她背對著懷山，正面看向無涯?！霸趺?，連你也認不出我了？真叫人難為情?。　?p>　　扯去面紗，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無涯面前，就連懷山也認出了這個女子。

　　“阿丑？”

　　“厲姑娘？”

　　“我還沒死啊?！蹦桥诱f道，“但你們再不放下劍，我恐怕離死不遠了?！?p>　　這樣子，這聲音，是阿丑沒錯。無涯已經(jīng)紅了眼睛，言語此刻仿佛也失去了分量，他扔掉手中的劍，張開雙手想抱向那女子。

　　那女子也伸出了手，但回敬無涯的，并不是相思人的擁抱，而是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已經(jīng)直直地刺進了無涯的胸口。

　　那匕首無涯認得，正是阿丑隨身攜帶的相思刃。

　　久別重逢的心意還未來得及表達，心疼的感覺就已經(jīng)蔓延開。

　　那女子詭異的笑，在無涯看來，像是一朵正在盛開的妖艷的花。

　　“無涯！”懷山連忙喊道，但已經(jīng)來不及。匕首上有毒，無涯的胸口的血已經(jīng)變成黑色。

　　那女子只是輕輕一推，無涯便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你不是那個人？”懷山抱著昏死過去的無涯，對著女子說道。

　　“我當然不是?！蹦桥诱f話間，已經(jīng)飛出去好遠。懷山想去追，但懷中的無涯已經(jīng)奄奄一息，他不能放手。

　　萬仙樓里的客人還在繼續(xù)爭吵著，周大當家暗自用勁，解開了無涯的穴道。

　　他們都在期待著洛神，也都聽到了樓上的打斗聲。但沒有人知道，洛神已經(jīng)死了。

　　化作阿丑的女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扯著嗓子喊道：“洛姑娘此刻正與剛剛那位少俠打得火熱，你們就不必等了，該吃吃，該喝喝。當然，不甘心的想去一睹洛神此刻風采的，闖上來便是?！?p>　　眾人聽得此話瞬間亂成一團，紛紛朝著洛神的房間奔去。而說話的女子卻隱身于眾人之中，不見了蹤影。

　　她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有兩雙眼睛卻死死盯著她。

　　萬媽媽穿過眾人，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

　　“你是誰？”萬媽媽問道。

　　那女子被萬媽媽抓住了手，吃了一驚，但隨即就恢復了冷靜。她打探著萬媽媽，過了片刻，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萬媽媽……萬媽媽，我早該想到是你?！彼f道：“可憐了那個姑娘當了替死鬼了，空得一副好皮囊。你把自己的相思刃給了她，又讓她繡出類似萬相標志的圖樣，就該知道她的命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

　　“你是……”萬媽媽后退一步，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人。

　　“萬萬，你怕是忘了，你的易容術(shù)是誰教你的了?！蹦桥幽税涯槪查g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千千？”萬媽媽驚道，“是你！”

　　那女子走近了萬媽媽，伸手掐住了萬媽媽的脖子，而萬媽媽竟然嚇得不敢還手。

　　“六張面具都在你臉上，怕是再沒有人比你臉皮厚了。”被叫做千千的女子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萬媽媽被她掐得滿臉通紅。

　　“反正你早晚要死，你是要我擰斷你的脖子死在這？還是跟我走？”千千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另一只手在萬媽媽臉上摸索，須臾之間，萬媽媽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無辜少女的模樣。

　　這便是阿丑的真面貌嗎？毓兒不明狀況，不敢冒然說話，但見阿丑此刻竟全然失去了斗志，任由這個被稱作千千的女子擺弄。

　　“放了她！”毓兒見阿丑已經(jīng)喘不過氣，稍有差池便會有性命危險，便再也忍不住，脫口問道，“你是什么人？”

　　千千一愣，看向阿丑身后，發(fā)現(xiàn)了女扮男裝的毓兒。

　　“咦？”千千笑道，“你生的這般漂亮，卻女扮男裝，也是為了來這萬仙樓里瀟灑一番么？”

　　但她不等毓兒回話，便繼續(xù)對阿丑說道：“又有替死鬼了，你說我是殺了你，還是殺了她好呢。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比我漂亮的女子了。”

　　千千笑得很大聲，但她掐著阿丑的手并未放開。

　　“放過她，我跟你走?！卑⒊蠼K于憋紅著臉擠出一句話。“我求你，別殺她?！?p>　　“你求我？”千千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竟然會求我？”

　　千千放開了阿丑，她仔細打量起毓兒來。但阿丑始終在發(fā)抖，她護在了毓兒身前，喘著氣對千千說道。

　　“是，我沒求過你任何事，但今天我求你放過她?！?p>　　毓兒雖然不知道這千千是誰，但看阿丑害怕的樣子，知道事情并不簡單。她一把拉住阿丑，把她擋在身后。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阿丑為何這樣怕你。但你要傷了她或傷了我，就休想離開這個萬仙樓一步。”

　　“哈哈哈哈……”千千笑道：“阿丑，阿丑，她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還要威脅我，真是笑死人了?！?p>　　千千看著毓兒說道：“我這人最不怕人威脅了，她求我不殺你，我本來還在猶豫，但你這般大義凜然地護著她，我便依了你吧?！?p>　　此刻樓上已經(jīng)打了起來，無涯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被從樓上扔了下來，懷山緊跟著無涯出現(xiàn)在大廳里。

　　樓上，周大當家以一己之力，用驚濤掌擊退了那些不明情況卻要為洛神報仇的人。

　　但緊接著，懷山看到，毓兒已經(jīng)倒在了不遠處。在毓兒身邊的，是兩個陌生女子。

　　其中一個女子看向懷山，又看了看無涯。最終她對著懷山說道：“對不起，還是連累你們了?！?p>　　沒等懷山有所動作，那兩個女子便施展輕功遠遠離去。

　　懷山放下手中的無涯，急忙向毓兒跑去，毓兒對著懷山說了兩個字，便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懷山聽她說的是：“萬萬……”

　　周大當家走向無涯，看他臉色鐵青，便扶起了他，左手護住他的心脈，發(fā)力一掌擊出，無涯口吐黑血，然后被震飛好遠，但總算是醒了過來。

　　其他人不敢靠近他們，周大當家站在大廳中間，撓了撓頭，然后對著無涯說道：“這么多年未見你，你還是這么不濟。”

　　無涯想說話，卻使不上勁，看來體內(nèi)的傷和毒雖不至死，但若恢復仍需一段時間。

　　周大當家甩了甩手，示意無涯不要浪費力氣。

　　“這里本來就烏煙瘴氣的，又被你們搞得一團糟，我還想著一睹洛神風采呢，誰知她命比紙薄，我也沒那個福分。”周大當家看向懷山，繼續(xù)說道：“有些話我不能說，但你能。你們即跟萬相扯上了關(guān)系，便是逃也逃不了的。那些人出錢買三顆人頭，讓我長風鏢局來保鏢，按照規(guī)矩，我不能站在你們?nèi)魏我环?，你們好自為之吧?！?p>　　周大當家說完便離開了，只剩下身受重傷的無涯一臉茫然。

　　無涯終究是受了傷，稍一用勁，又疼暈了過去。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見懷山抱著同樣昏迷的毓兒，眉頭緊鎖，一臉愁容。

　　再醒來的時候，無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懷山就坐在他身邊。

　　不只是懷山。昊天，阿邱，小四站在懷山身后，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站在小四旁邊。

　　文鬼和野鬼也在不遠處。

　　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但無涯感覺得到，有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