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爾在艾門尼斯面前所展示的形象是一個駝背拄拐的老者,但艾門尼斯非常清楚這位奧布離威姆的元老并沒有如此老邁,盡管他的歲月也有數(shù)百年,但是作為一棵樹,這并不算太長久。這形象只是一個虛影,還是當初德瑞爾為了讓艾門尼斯感到更親切才塑造的,如今雖然艾門尼斯已不能視物,但德瑞爾依然保持了這個習慣。
“您將可以看到更多、更原本的自然?!钡氯馉柕谋倔w抖動著樹葉,為艾門尼斯響起更多音樂——至少德瑞爾自得其樂。、
“長老,我看不到。達克恩和弗蘭克斯坦的建議讓我感覺到了未來,但白狼和克瑞提斯的反對又讓我琢磨不清。我充滿了疑惑。”
“艾門,其實你可以不用那么抗拒你的父親?!钡氯馉柕恼Z氣有些無奈。整個長老會都知道,大祭司和白狼之神的關(guān)系很僵,他們幾乎沒有怎么私下說過話。
“我不知道。”艾門尼斯在奧布離威姆的小山丘上,選了一塊石頭坐下,享受著漸漸降臨的夜幕,“即便他說是我的至親,我沒什么感受,他至今沒有提及過我的母親……不說這些了,還是說些別的吧?!?p> “那么,您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聆聽,又為什么必須要有決策呢?如果您要有決策,那么您又為什么要一味地聆聽?過多的煩雜會讓心緒不再平靜,無論是橡樹圣林還是遙遠的星辰,您只需要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演化,尊崇自然的規(guī)律是唯一的至高途徑?!钡氯馉栕叩桨T尼斯背后,“我活了有數(shù)百年了,連我自己都沒有記住年月,或許我還有好幾個這么久需要等待。比我活的還要久的克瑞提斯大長老,也不能看穿年月,比我要高太多的米亞長老,也沒有觸及星辰,比我靈敏太多的巴爾斯特、愛思特也沒有歷遍山川,比我更加強壯的拉托弗里斯,哦!即便他的繼承者弗蘭克斯坦也可以一抓拍段我的身軀,但是他們也不能扛起世間任何事物。如果你去向他們尋求看法,那么一定是有所收獲,但如果你向他們尋求一切的正確、天地至理,那么必將不能如愿?!?p> “德瑞爾老師,比較他們的種種,您有各種不如,但是卻擁有他們每一個個體所不能比擬的……”艾門尼斯轉(zhuǎn)頭面向德瑞爾,少女能清晰感受到這位長老就立在自己身后。樹靈導(dǎo)師的溫和是其他長老所不能比擬的,可能比較于一些嚴厲的導(dǎo)師來說,艾門尼斯更愿意和這位親近的德魯伊相處。
“哦!哈,你不如說是平庸無奇?!钡氯馉柟笮?,但卻依舊讓人感覺寧靜。
“如您所說,”艾門尼斯歪了歪腦袋,緊閉的雙眼仿佛也透露出笑意,“那么,哪樣都不占,更加平庸無奇的您,更加適合給予我指引?!?p> “我原本只是枯萎的神圣橡樹露薩娜下的新生小苗,那時候德魯伊教已經(jīng)荒廢了許多年,教派原本的成員都四散而去,就如同奧布離威姆棕熊、流光獨角馬、流沙枯林的獅子老虎等族群,都只是傳承式的保留了德魯伊的一些傳統(tǒng)。德魯伊教派在覆滅之前可以說是另一個日漫特教,在德魯伊教派的統(tǒng)治范圍之內(nèi),所有的職務(wù)都必須是德魯伊信徒才可以擔任,所以往往教派的泯滅并不會真正結(jié)束信仰的傳承。好吧,我說的有點遠了。”德瑞爾看著天上的彎月,周邊的星辰閃爍不止,“當當時的日漫特王國政局穩(wěn)定、放棄對橡樹圣林開發(fā)后,克瑞提斯回到現(xiàn)在這個被稱為奧布離威姆的廢墟。但據(jù)說那時候的克瑞提斯也并不是什么合格的德魯伊,當時的他連長老都不是。在他回來以前,沒有一個生靈徘徊在被烈火燒成枯木的露薩娜周圍,沒有什么人再回眸曾經(jīng)的輝煌之地。不知道多少年的圣果墜落在地、露薩娜的碎片精華灑落在森林,這些已經(jīng)無人問津的,卻讓我,圣樹之種深根發(fā)芽?!?p> 艾門尼斯記憶著德瑞爾的話,這些事情對她來說更像是神話故事。自己的養(yǎng)母,白狼巴爾斯特就常常帶著她在枯萎的橡木下打盹、修養(yǎng),她雖然很多次聽克瑞提斯講述過德魯伊的歷史,也講述過露薩娜枝繁葉茂的時候。但她從未見過那顆表述中的露薩娜,在奧布離威姆中,只有許多枯槁的橡樹,原本露薩娜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無法抹去的焦黑之色,甚至至今沒有被新生的青草重新覆蓋,也許這些都在不斷提醒她:歷史還未消逝。
當艾門尼斯在露薩娜廣場舉起半截橡木杖,沉寂了千年的彎月鐮刀重新在世人面前展現(xiàn)出來,克瑞提斯第一次在艾門尼斯面前流下眼淚,長老們沉浸在族中流傳的傳說之中,同樣年長的愛思特親昵的用頭顱在女孩臉頰觸碰,那一夜,整個世界都仿佛重現(xiàn)活力,那也是艾門尼斯所經(jīng)歷的最大型、也是最為享受的集會,即便那時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她,也被感染,毫無保留地歡笑。她依然記得克瑞提斯用顫動的手撫摸著焦黑的大地,好像總在說著:“露薩娜終將回歸……”這些內(nèi)容。
“露薩娜真的會回歸嗎?”艾門尼斯不由問道,作為露薩娜之子的德瑞爾長老應(yīng)該是對這個問題有所了解的。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你,經(jīng)常躲在克瑞提斯身后?!钡氯馉栆不貞浧鸢T尼斯第一次登上露薩娜之下的祭祀臺,“是啊,無數(shù)年了,露薩娜恢復(fù)了生機。我沒有經(jīng)歷過露薩娜的衰敗,但是卻見證了她的重生。其實當我誕生了,當我第一次有了意識,我已經(jīng)明白,露薩娜并沒有死亡,或者說她的生死并非并非世俗意義上的,當一切都毀滅,才有了重生,這就是變革之力。”
“露薩娜恢復(fù)了生機?”艾門尼斯疑惑道,“長老,可是我從沒見過……即便是現(xiàn)在,我也沒有感受到什么獨特的……”她并沒有從自然之靈的知覺中感受到神話中所描述的橡木。
德瑞爾看著艾門尼斯陷入思考,笑道:“艾門,你沒有見過露薩娜的輝煌,甚至連現(xiàn)世的繁華之地都沒有去過,很難體會這種震驚。嗯,從生物意義上來說,露薩娜確實是我的母親,但我也只是普通的橡樹而已,真正賦予我強大力量的卻是克瑞提斯?!卑T尼斯幾乎沒有聽過有關(guān)克瑞提斯過去的事情,因為其他的長老們幾乎也都不清楚,大長老自己也并不愿意提及,更多的是告訴大祭司未來該怎么走。
“你或許很難想象克瑞提斯當年非常弱小,你沒有經(jīng)歷那些艱苦的成長——蘇瑞姆,令人傷心的地方,對于你來說太過沉重,但是對于克瑞提斯來說,在危險程度上,甚至不值一提。我也不知道克瑞提斯過去的事情,但當我第一次見到事物,克瑞提斯就站在我的面前?!钡氯馉柗浅ky得的露出了懷念的神情,對于老橡樹來說,用表情來表達心情還是有些勉為其難?!八┲疑穆椴寂圩?,和麻布口袋一樣套在身上,又臟又破,現(xiàn)在想起來,甚至覺得不穿衣服都比這讓人賞心悅目點。哦!他那時候已經(jīng)有幾十歲,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仍然沒有老去,外貌依然還很年輕,就好像沉浸在過去的悲痛中。他只是個德魯伊,聽說還是因為戰(zhàn)爭特封的。那個外表是年輕人的人類,就跪在我身邊,對著露薩娜,不斷地祈禱。他祈禱啊,一遍又一遍,祈求露薩娜的復(fù)生,祈求菲索爾茲姆的恩賜,祈求所有同胞的生命康健。我不知道他已經(jīng)祈求了多久,但是當我能夠明白這些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菲索爾茲姆被他的誠心打動,讓他的心愿實現(xiàn)——德魯伊之道依舊在各地被傳承、露薩娜不斷蛻變??巳鹛崴惯€是住在他當學(xué)徒時候居住的屋子,他自己修繕了一番,一邊研修過去的典籍,一邊照顧自然中的一切。”
“他的麻木曾讓他失去自然之靈的眷顧,他沒有提及過菲索爾茲姆的降臨,所以只是從自己的年歲中模糊地明白神靈沒有真正的拋棄正義之道。我當時并不知道是什么讓這個人類能夠一直堅持著這些被判為異端的信念,這些足以讓他上火刑架好幾次。他失望過無數(shù)次,甚至絕望過無數(shù)次,但是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也是我為什么要講述這個古老故事的原因?!钡氯馉柸嘀T尼斯的腦袋,看著遠處的夜景,“德魯伊是橡樹之道,智者與生者之道,即是平衡與自然之道。德魯伊教只是一個教派,并不是所尊崇的這些本質(zhì)的本身,這些外在都可以舍棄,因為再多的外在都只是裝飾,而恪守信條才是唯一的德魯伊之道。克瑞提斯與森林中蕭條的景象共存許多年,他失去了教派的支撐,并不妨礙德魯伊之道的行使,所以我相信他真的見到了生命、平衡、月亮、星辰、自然之主宰——菲索爾茲姆。克瑞提斯向神祈禱,愿意用此生踐行德魯伊之道,用自己的一切侍奉女神,直到自己的使命終結(jié)。于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為了這一份使命,他活了足足一千年……甚至不可以是活,而是禁錮,我記得他和我講述過他意識到自己沒有死亡的第一個一百年,幾近瘋狂,沒日沒夜的回想起過去的悲苦,然后他就冷漠了,一直如初的做著那些事情,放下一切?!?p> “那露薩娜?”艾門尼斯又提起這個問題,德瑞爾剛才沒有正面回答。
“露薩娜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露薩娜是貫通神國與人間的橋梁,當菲索爾茲姆之道重新被實踐,當你,當菲索爾茲姆的大祭司承擔起來這些,露薩娜必然會復(fù)蘇。”德瑞爾對這一點想必是堅信無比,他用講述歷史故事的語氣去述說。
“大長老也能見到愿望實現(xiàn)了吧,那也太好了?!卑T尼斯露出些笑容。
德瑞爾有些欣慰,又有些懷念:“大長老,老了,在遇見你之后,真的老了。你并非是他的繼承者,他也并非為你而生死,你們都有自己的信念。克瑞提斯,令人尊敬的老朋友,他將乘風歸去了,在他最后的一段時間,經(jīng)歷著新的痛苦和新的希望,足以讓他重新變回自己。”
艾門尼斯沉默了一段時間,抬頭看著德瑞爾:“克瑞提斯會死嗎?”
“我的女孩,別說的那么難聽,這件事情上,或許克瑞提斯自己比我有發(fā)言權(quán)?!崩舷饦溟_玩笑道,“克瑞提斯經(jīng)歷了太多,他堅守著一切,然后得到了回報,德魯伊教復(fù)蘇了,德魯伊之道傳承了,他的女孩——艾門尼斯這位大德魯伊成長了,所以他堅守著一切。達克恩和弗蘭克斯坦這兩個小家伙,他們從小就帶領(lǐng)著族人不斷克服困難,在殘酷的環(huán)境中生存,所以他們通過改變?nèi)ペA得生機。如果你問我德魯伊的未來,我很難給你準確的建議。我生來并非德魯伊教,所以我所理解的德魯伊之道未必和他們相似,萬世不是不變的,克瑞提斯總歸是老了,但達克恩他們又太年輕,不變永遠是經(jīng)歷長久后才能總結(jié)出來的,變化卻是時時刻刻的。所以我只能說,變化和不變只是形式的問題,它們改變不了自然之道,他們本身就是自然延續(xù)的一種途徑而已?!?p> 艾門尼斯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著”天外的星辰,她能感受到太空中熾熱的星辰,那些閃爍的星光好像就在自己前方,觸手可及。對其他人來說,蘇瑞馬爾隆已經(jīng)過去許久,甚至見到了自稱自己父親的半神莉卡奧斯,對于女孩來說,這些如同昨日一般。這里的生靈都又走過了一年多,經(jīng)歷了一年多的事情,多了一年多的愁苦憂思,但對于她自己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沉睡和蘇醒的間隔,拉托弗里斯的身影還在眼前搖晃,愛思特的溫暖還在臉頰回響,就這轉(zhuǎn)眼之間,無數(shù)的同胞已經(jīng)分別,長老們的矛盾日益劇增,女孩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了。
正如德瑞爾所說,所有的教令、神諭也都應(yīng)該出自自己這個教派唯一的大祭司、大德魯伊,但是她越來越害怕自己的決斷會帶來錯誤,她想要聆聽更多建議,但這些建議往往又讓女孩更加難以決斷——她總又害怕自己的不決斷會帶來更多的錯誤。克瑞提斯老了,這些自己不愿意承認,但是又不斷地見證,事實就是如此,終有一天所有的重擔只能由自己去承擔。
女孩回到了自己的祭司居所,很明顯地感覺到維因爾來打掃過,至少她喜歡隨便堆疊的東西都被不厭其煩的整理整齊了,但如今又是空無一人,這股清爽帶來的空曠感讓女孩感到寂寞。
那一灣泉水,在火光映照下散發(fā)出逼人的寒光,水波在墻壁上擺動,水潭四周是許多碎石堆疊,一些綠色的葉子從縫隙中擠出來,雖然不見陽光,但這些綠葉卻依然努力向上,就好像頂上搖曳的水紋也是太陽一般。
艾門尼斯走入泉水,并沒有多么刺骨,反而給予了許多溫和,女孩蹲下身子,白發(fā)漂浮在水面上,祭司白袍上的灰塵被蕩漾開。大祭司靠近譚邊,雙臂架在石頭上,手指不斷地圈繞著一株碧泉草,這不是這種草的大名,是三四年前艾門尼斯自己起的名字。
大祭司越發(fā)疲倦,是發(fā)自心底的倦意。她緩緩捧起一彎水小心翼翼地灑在這些綠莖上:“落月潭啊,露薩娜生長之源,德魯伊伊始之地,潔凈之泉,生命之水,艾門尼斯不向您尋求任何福音,只祈求您告訴我,如何才能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