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倒也明白,雖是奴婢,但這么些年跟在穆家主子身邊,倒也學到了不少,于是一把跪在林嘯面前,只懇求林嘯能找到穆小郎君,將之送出西邕。
林嘯同意了,將找人的事情吩咐給了林周,便囑咐自家夫人好生招待趙氏。
林靜晗在書房練廢了兩張紙后,再也坐不住了,早早的遣了晚桃去打聽消息。
“姑娘,姑娘,我回來了”晚桃鬼鬼祟祟的小聲嚷著,林靜晗連忙開門將人放了進來。
“怎樣,可打聽到什么沒有”林靜晗給晚桃遞了杯水。
晚桃接過一飲而盡“打聽到了,老爺讓周叔去找穆小郎君,夫人安排趙嬤嬤去客舍住了,說有了消息再通知她”
林靜晗坐在晚桃身邊“周叔出馬那我便不用太擔心平奴哥哥了,晚桃,穆府的事可有打探到消息?”
晚桃有些支支吾吾,還是學舌道“姑娘,外面都說穆大將軍通敵叛國,圣旨都下了,穆家家眷皆被下獄,要押送回國都,再行處斬,榮將軍統(tǒng)計穆府人員的時候發(fā)現(xiàn)缺了小郎君,這下正全城通緝呢”
林靜晗這才明白事態(tài)的嚴重性,心中有些后怕,不知將趙氏帶回來會不會給自家招來禍端,自己只顧著幫穆平奴,卻忽略了自家也不過是仰人鼻息過活的,瞬時驚的一身冷汗,不行,得去跟阿父阿母坦白,看怎么處理。
另一頭林嘯正拉著妻子的手嘆氣道“穆家的家眷,怕是到不了上湯了,你速速收拾些細軟,大件就不要了,明日便出發(fā)”
姜氏心下大駭“郎君,此地不宜久留了,你跟我們一起走”
林嘯搖搖頭“你們盡快回閔陽老家,穆家這事,有榮家插手,只怕難破”
林靜晗站在門外靜默了一會兒,還是轉身離去?;氐綍浚痪湓挷徽f,不停的練字。
“姑娘,你怎么了?夫人和老爺責罰你了么?”晚桃看著自家姑娘如此反常的樣子,有些擔心。
靜晗說不上來,只覺得父親的違和感更多了,自己了解到的就是父親是得罪了權貴被發(fā)配到這邊境的,可是從平日里閔陽寄過來的信件和東西來看,林氏雖然不顯,但也好歹是八大世家之一,怎么會連家主嫡親的弟弟也保不下來。
而且,林父能力卓絕,就連榮家的那個將軍都得禮讓三分,若不是有次偶然看見那位榮將軍同父親陪著笑,靜晗實在不愿相信,也不愿去想父親是否有隱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讓父親甘心待在這西邕多年,甚至是對面穆家的事,父親的確反應不對,甚至看起來還要再這場風雨里再添一把火。
一連就這樣過了六天,榮將軍的親兵將整個西邕查的是雞飛狗跳,依舊沒有穆平奴同趙秀的消息。
林靜晗每天從早到晚都在練字、讀書,任晚桃在一旁說著沒有他們消息的話語,筆尖沒有停頓,仿佛真的不在意他二人似的。
一早,姜氏就吩咐下人打包細軟,裝進準備好的馬車里,準備明日一早,舉家回閔陽老家。榮將軍府也傳出消息,三日后押送穆家家眷回上湯。原本早就該走的,只是旻哥兒病了,但是靜晗知道,旻哥兒一向被照料的好好的,緣何會在夜間受涼。
姜氏聽到這消息在心底感嘆了下,隨后搖搖頭,自家都自身難保,哪有功夫替旁的人操心,如今是不得不走了。
夜間用了暮食后,姜氏就囑咐林靜晗早點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出發(fā)了,同照顧兒子的乳母也說了注意事項,兒子旻哥兒才三歲,舟車勞頓,需要帶的物品可馬虎不得,得再仔細檢查一遍。
林靜晗在自己的房間晃悠幾圈消食后,就上床休息了,輾轉反側,晚桃就睡在旁邊的塌上,聽見了動靜。
“姑娘,你是擔心穆小郎君么”
林靜晗沉默了一會兒“嗯,明日我們就要離開西邕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
晚桃寬慰道“姑娘別太擔心,穆小郎君可算是西邕小霸王,身邊還有個趙秀,就像是虎,那個,老虎插上了翅膀,吃不了虧的”
林靜晗被這個給說笑了“你是想說如虎添翼吧,而且這個詞用在這也不合適”
晚桃“嘿嘿”兩聲“這個成語認得我,我可不認得它,明日就要回姑娘的老家了,姑娘該高興的”
聽到這話林靜晗才發(fā)覺,晚桃的老家就在這西邕,她幼時是被叔父給賣了的,姜氏想著要給年幼的林靜晗找個玩伴,才將她買下的。
“晚桃,你想回家去看看么”
“姑娘,這里就是晚桃的家啊,我阿父阿母都被馬匪所害,家里的田地屋子都被親戚占了,就連我,也被親叔叔給賣了,”晚桃笑笑“自夫人買下晚桃,這里就是晚桃的家了?!?p> 林靜晗側身,看著里自己只有一丈之隔的晚桃“嗯,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們就是一家人”
“那當然啦,姑娘每次有好吃的都會給我留一份,我最最最喜歡姑娘啦”
“我也最最最喜歡晚桃啦”
兩人緩緩睡去,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嘶吼、兵刃交接之聲,晚桃猛地驚醒,抖了起來“是馬匪,是馬匪,馬匪來了”,林靜晗的瞌睡也一下子醒了,提醒晚桃快快起來。
林嘯嘭的一聲推開門,一手一個將兩個丫頭抱在懷里往門外跑去,出了門,聲音更大了,四處有煙火,只是還沒燒到林家住的這條街來,這條街上的人家都在收拾東西逃命。
門外停了輛馬車,林嘯將兩個丫頭都塞車上,林靜晗這才看到,自家阿母和弟弟都在車上,還有阿母最信任的云嬤嬤,駕車的是林周。
林嘯看了眼孩子和妻子,同林周說道“阿周,我是最信你不過的了,她們,就交給你了,請務必送她們回閔陽”
姜氏捂住嘴滿臉淚痕“郎君,你不和我們一起走么”
林嘯深深的望著妻子,最終只嘆息一聲“夫人,我不能走,在此的世家子弟,總要留一個的”
姜氏搖頭“為什么是你,不”
“雯娘,聽話”林嘯將姜氏推上馬車。
“林周,駕車,快走”林嘯轉身走進家門,關上門。
林周也沒有遲疑,直接駕車,往城門口方向去了,姜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心意已決,只默不作聲的流著淚。
云嬤嬤懷里的旻哥兒睡得正香,四周的兵戈聲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林靜晗同晚桃兩個小孩子,也不敢吭聲。這是林靜晗第一次感受到戰(zhàn)爭的殘酷,她只隱約知曉,以后再也見不到阿父了。
自自己有記憶起就在西邕城了,閔陽老家對她來說,太過陌生遙遠,前路猶未可知。
林家的馬車順遂的駛出西邕城,只是被關押在西邕府衙獄中的穆家人卻沒有這么好運了。
穆大夫人護著身后的兩個兒媳及孫女,同身前的人對峙“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傳圣旨”
榮將軍被親信伺候著坐了下來,過于肥碩的身軀擠在一張?zhí)珟熞卫镞€是有些勉強了,這就是羈押穆家滿門的榮大將軍,裕林榮氏旁支的郎君,當今貴妃沾親帶故的表弟。
“哼,就穆家這種泥腿子的賤民也想翻身,他穆建宗也不過是北陵許氏的家奴,得了恩賜才脫離賤籍,還敢忘恩負義,妄想同世家抗衡”
穆大夫人冷哼“我家郎君何曾得罪過世家,是你們榮氏心胸狹隘,容不得人”
榮將軍掏掏耳朵“我記得穆大夫人你,也是出自北陵許氏吧,竟然自甘墮落,下嫁給一個奴才,簡直丟盡了你們北陵許氏的臉”
穆大夫人冷笑一聲“呵,比不得你們榮氏,嫡脈死絕,被不知道哪里來的所謂旁支奪權,我許氏姓許,你榮氏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榮將軍似被踩到了痛腳,氣急敗壞掙扎著把自己從椅子上扯出來對身旁的侍衛(wèi)吼道擺擺手“殺了她們,殺了她們”
穆大夫人聽聞此話整個人都一怔,沒想到他們竟敢殺人滅口“你敢,膽敢動我們,北陵許氏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榮將軍聞言停下了腳步“北陵許氏,嗤,你真以為,西邕城的事他們真的不知么,都是世家默許了的,圣旨是真的,殺你們,也是真的,殺了你們,本將軍就去解決掉你們家的男丁,嗤,榮氏嫡脈死絕?我要你穆家連旁支都沒有”
穆大夫人將小孫女穆瑤護在身后,這四名榮家親衛(wèi)直接抽出刀砍了過去,穆大夫人的兩個兒媳受了幾刀就沒了生息。
穆大夫人用身體將小小的孫女卡在牢房的角落里,其中一名榮家親衛(wèi)嗤笑道“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他穆建宗功高蓋主”說罷就將刀子從穆大夫人腹部刺進,刺在穆瑤的肩上。
穆大夫人聽到功高蓋主四個字心下打亂,“噗”嘔出一口血來。
見穆大夫身后的小女孩還有動靜,那侍衛(wèi)抽出刀,正打算補一刀。便被一柄彎刀割了頭顱,其余幾人回頭,發(fā)現(xiàn)竟是逃脫了多日的穆平奴和趙秀。穆平奴滿臉血污,見著穆大夫人倒下,眼中更是殺氣涌動。
趙秀三兩下將剩余三人打傷,穆平奴看著母親、大嫂二嫂都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提起刀,將幾人全殺了。
隨后抱起穆大夫人,“母親,孩兒來了,母親,你不要有事”穆大夫人看了眼兒子,想說什么,一張嘴便是鮮血涌動,什么話都沒說出來,就閉上了雙眼。
“母親——不要”穆平奴痛哭,“我以后再也不闖禍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我會乖乖的念書,好好習武,你起來好不好”
趙秀在一旁抹了把眼淚,看見穆瑤還活著,急忙過去抱起她,檢查了傷勢“小郎君,阿瑤還活著,她受傷了,我們得盡快找到大郎君和二郎君”
穆平奴忍住心中悲痛,他還要去救其他親人。
抱著孩子的兩人趕到男獄時,只看到滿地的血痕尸體和胸膛起伏的穆大郎及一動不動的穆二郎。穆家大郎和二郎雖自幼習武,但對上人多勢眾的榮家親衛(wèi)還是有些勉強,拼著同歸于盡的決心,嚇到了被西邕城破消息砸蒙了的榮將軍,榮將軍直接帶著剩余的幾個親衛(wèi)離去了,來時帶了三十名親衛(wèi),歸去只剩六人了。
穆平奴扶兄長坐起,穆大郎傷到了心脈,失血過多,已是回光返照了,他想回頭看看自己的兩個孩子,但是沒有力氣,只對著穆平奴吐露著“青哥兒....安哥兒....”
趙秀已經(jīng)蹲在兩個孩子邊測了頸上脈博,對穆平奴搖了搖頭。穆平奴忍住眼淚,對自家大哥說道“大哥,兩個侄兒都還活著,你放心,穆家的仇,我一定會報的...”話還未落音,懷中的兄長已然沒了氣息。
穆平奴不知此刻該去往何處了,父親不知所蹤,母親大哥大嫂和兩個侄兒都沒了,二哥二嫂也沒了,就留下個才四歲的穆瑤,才十二歲的穆平奴此刻終于明白什么是生離死別。
本想著乘著西邕城大亂的時候救出家人,沒想到是這種結果,趙秀看出這些賊人所穿是榮氏的親衛(wèi),外頭馬匪的燒殺搶掠聲越來越大,穆平奴知道,帶不走家人了,就一把火將整個監(jiān)獄給燒了。
看著眼前的大火,穆平奴跪下,趙秀也立刻跪下。
“母親,孩兒不孝,竟留母親再此,孩兒一定會找到父親,手刃仇人,血祭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