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皇后往事
榮曠收到了榮貴妃想要一見的消息,心下覺得不同尋常,連忙進宮,好在陛下信任,他作為外男進宮可以不用通報,只需在宮門處留檔即可。
待榮曠踏入昭陽宮,便感受到了氣氛不對,婢女皆低頭縮著脖子站在外面,紅綃見著他,連忙上前“榮大人,您進去吧,我家娘娘心里難受的緊”
榮曠駐身“哦?發(fā)生了何事”他這個妹妹向來是個有韌性的,便是被陛下訓(xùn)斥也從未同自己抱怨過,這些年來她的眼里除了陛下和她那兩個孩子,真想不到還有誰能撼動她的心神。
紅綃輕嘆了一口氣,附在榮曠耳邊低聲說“長樂宮那位,不大好了”
榮曠聞言心神一震,瞬時回過神來,隱去眸中的復(fù)雜,頃刻間面色如常,只隱在袖中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心里。他抿了抿唇,沒有言語,只往榮貴妃所在的殿內(nèi)走去。
紅綃見狀,吩咐人隔遠點守住進出口。
榮曠踏進殿內(nèi),只見榮貴妃雙眼通紅,滿面淚痕的蜷縮在榻上,見著兄長來了,才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對不起你們”
榮曠聞言只閉目深吸一口氣,吐出后,面無表情“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說的多了,不過是害人害己”
榮貴妃抬頭盯著他“哥,你一直在怪我是不是,不然你不會不讓我再叫你哥了,說什么遵照禮法只許我稱你兄長。
你是不是從未忘記過她?不然,你也不會再不娶妻,你將蓉兒教導(dǎo)的如她一般”
榮曠依舊面無波瀾,冷聲道“貴妃,慎言”
榮貴妃似沒聽到似的依舊喃喃道“你從前都溫柔的喚我雙雙的,都是她出現(xiàn)了,你才待我不同的”
榮曠眉頭一蹙“同她沒有關(guān)系,同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你我是兄妹”
“她要死了”榮貴妃低吼一聲,隨即又捂臉痛哭起來“可是我發(fā)現(xiàn),她要死了,我反而更加難過了,明明從前她也對我那樣好,她也喜歡溫柔的喚我雙雙,是我將她推進了深淵”
榮曠見著妹妹瀕臨崩潰的模樣,心有不忍,上前拉開她捂著臉的手,輕聲道“同你沒有關(guān)系,她是許家的女兒,即便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將她推至御前,陛下看中的人,從來不會放手”
榮貴妃聞言伏在榮曠肩上失聲痛苦。
榮曠也緊閉雙眸,將淚水與恨意埋在眼眸之下?!八?,如何了?”
榮貴妃哭了好一會兒,才伏在榮曠肩上甕聲說“御醫(yī)說,她心疾未愈,喘疾又復(fù)發(fā)了,已是強弩之末,回天乏術(shù)了”
榮曠顫抖著問出“她武藝高強,曾能策馬奔襲三十里,一人斬殺賊寇二十余人,怎的會?”
榮貴妃從榮曠肩上抬起頭,拭去眼淚,嗤笑一聲“是啊,多可笑,本是能策馬沙場的女將軍,硬生生的被困在這皇宮,被折了雙翼,纏綿病榻多年。這些年,你從不問、不聽她的情況,你可知,自她進宮起,便再也未曾拿過劍了”
聞此,榮曠再也忍不住背過身去,潸然淚下,哽咽道“她,這是何苦”
榮貴妃似是解脫一般,流著淚,輕聲道“我從前嫉妒她,而后同情她,如今更是愧對于她”
榮曠看向了她,悲愴的說道“我想見她一面”
私自引外男見后宮眾人乃是大忌,更何況是榮曠見皇后,但榮貴妃依舊堅定的點點頭“好”
紅綃打點了長樂宮的婢女,同皇后身邊的丹蔻和盤托出此事,丹蔻伺候皇后多年,如今皇后已時日無多,丹蔻便想著讓皇后見一見多年不忘的故人。
寢宮內(nèi)縈繞著苦澀的藥味,即便是窗戶都大開著也難以散去。丹蔻進入殿內(nèi),便見著谷風(fēng)正伺候皇后喝粥,便上前行禮。
皇后今日也同往常一般,面無血色,四肢乏力,需要婢女幫忙才能坐起來,丹蔻見著自家主子如今這一付虛弱的樣子,心里滿是心疼和不忿,上前接過谷風(fēng)手里的粥碗,給皇后喂起來。
“咳咳”皇后氣息短弱的咳了兩聲,搖搖頭,示意不想吃了。
丹蔻蹙眉,看向手中還剩大半的白粥,勸道“主子,這幾日您都只用了幾口粥,這可怎么行”
谷風(fēng)也是蹙眉接話道“何止是粥水不進,娘娘這些日子,湯藥也用的極少,每每稍稍喝的多了些,便會嘔出來”
皇后蒼白虛弱的笑笑,氣息微弱的問“璞兒和珘兒呢?還有琮兒,他們何時回來?”
丹蔻和谷風(fēng)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擔憂,六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被陛下禁足于自己殿中,如今,皇后已然是這般模樣,陛下竟還不放他們母子相見。
丹蔻握住皇后的手“主子,主子別憂心,幾位殿下深受陛下看重,在外辦差呢,奴婢這便去給他們傳信。”給谷風(fēng)使了個眼色。
谷風(fēng)明白,頷首,起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皇后和丹蔻都知道,谷風(fēng)是陛下的人,皇后見著谷風(fēng)離開了,便看向丹蔻“你可是有話同我說?”
丹蔻跪下,伏在皇后榻前,輕聲說“主子,奴婢萬死,是貴妃那邊傳信過來,榮大人想見您一面”
“咳咳”聞言,皇后喘鳴不止,丹蔻連忙起身倒杯溫水給皇后順氣“主子,奴婢心疼主子啊,這些年,您從未真正展過笑顏,奴婢知道自己擅作主張了,但是,都這種時候了,您為什么就不能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呢?”
皇后搖頭“若是,咳,讓陛下知道了,怕是,怕是會連累他”
丹蔻眼中蓄滿了淚水“主子,榮大人已經(jīng)在宮中了,此事是貴妃安排的,主子若是不愿相見,奴婢便去回絕了”
皇后眸光閃閃,原本如一潭死水的雙眸中,似乎點亮了微微星火“罷了,我要休息一下,你待會替我梳妝吧”
皇后躺在榻上,眸色深遠,想起了從前少女時期的肆意,想起了從前的策馬奔騰,還有從前的青衫郎君。
那時,自己還不是皇后。
我叫許璇,北陵許氏嫡女,我阿父乃靖國公,位高權(quán)重,手握兵權(quán)。我在家中行三,有兩位兄長,一位妹妹,只有我隨著阿父駐扎西北,家里對我便疏于管教。許家手握三十萬平安軍駐扎西北邊陲,我自幼便跟著阿父混跡在平安軍中,以女子之身習(xí)得一身武藝,贏得平安軍大小將領(lǐng)的認可,阿父一度感嘆我為何是個女兒郎。
可我卻驕傲于我是一位女郎,因著大多數(shù)的男兒郎都贏不過我,一直到我十五歲,我都認為,我會嫁給一個武功高強的蓋世英雄,不拘是世家子弟或是平民百姓。此時的我并不知道我的人生,早已被權(quán)力算計。
有一日,西北之地接到了上湯的圣旨,陛下病重,宣阿父回去坐鎮(zhèn)上湯,我便也跟著一道回上湯了?;丶液?,阿母埋怨阿父怎的將我養(yǎng)成了男兒郎,絲毫沒有女兒家的貞靜,同我那位聚少離多、溫婉淺笑的妹妹相比,更是云泥之別。
我的妹妹許璧,才七歲,已經(jīng)涉略了詩書子集,能完整的彈奏一曲白雪,是真正的世家女郎。我們雖從未見過,但是她同我不曾有任何疏離隔閡,我倆很快無話不說,她說,很羨慕我像個自由的鳥兒一樣,可以在天際翱翔,希望我能帶著她外出游玩。
我們經(jīng)常躲著阿母,偷偷溜出去逛集市,也會去游湖和登山。我不知道,緣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當它出現(xiàn)的時候,我無法避免。
清明這天,我拗不過妹妹要求,換下了一貫的郎君打扮,穿上了一件翠綠的裙裳,妹妹的則是一身青裳。因著頭上沉重的步搖,我只得作淑女狀,我們一起登翠微山,約定去清風(fēng)觀祈福。
爬山而已,對我而言毫不費力,可是妹妹畢竟嬌養(yǎng)于閨中,且尚年幼,才剛開始便爬不動了,便坐了轎子先我一步上山了,我兩約定,在清風(fēng)觀門前碰頭。目送著她的轎子走遠,我便帶著婢女妙音和式微,一步一步的登上臺階,回上湯些許時日,還未好好看看附近的景色,如今細細品來,上湯確實比西北的大漠草原要更精致些。
我興致頗高,慢慢在臺階上踱步著。路過一段格外精致的楓道小徑,小徑通幽,因著在三月,楓樹還是一片蒼翠,我沿著小徑往上走,見著一片寬闊的臺子,已有人在那里烹茶歇息了。
是位郎君,帶著仆從在此地。我本不累,也不欲歇息,打算直接路過的,但是妙音她們累了,拉了拉我的袖子。嘖,太過嬌養(yǎng)的婢女。
那位郎君倒是笑了“姑娘不妨過來飲杯茶水”
我倒是不介意,在西北時可沒有什么男女大防,“叨擾了”想行男子的抱拳禮,但是忍住了,只微微福了福身子。
那位郎君又笑了“姑娘可以稍作歇息,這露楓臺一年四季皆有獨特風(fēng)景”
我倒是大大方方的賞起景來,就是心中暗道,這郎君頗為熱情了點。
果然,幾句閑聊過后,就聽這位郎君介紹自己名為楚烽。哪怕自己剛回上湯,皇室的簡單人物還是聽過一二的,當今的九皇子楚烽,乃冷宮王美人所出,不受寵愛,如今當今病重,各位皇子們斗的厲害,沒成想,這位九皇子倒是想拉攏許氏。
可惜,我這人一向喜歡同光明磊落之輩結(jié)交,便扯了個理由接著上山了,且婉拒了九皇子同行的邀請。
記憶中,這位九皇子的面容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在喚自己。
許璇依稀間,見著這位九皇子的面容同楚帝的面容重疊了,她猛地睜眼,自己還在長樂宮,而楚帝,正坐在自己榻前看著自己。許璇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那個皇后。
皇后看看窗外,已是燈火通明,也不知自己休息了多久,啞著喉嚨問道“陛下,幾時了,你怎的在此?”
楚帝垂眸“你剛剛,喚我楚烽”
皇后笑了,虛弱的答道“臣妾剛剛做夢了,夢到了和陛下第一次相見”
楚帝避開了她的眼神,低聲道“榮曠要見你,寡人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