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第一節(jié)課,他穿來了條紋的秋衣,還套了件兒天渡廿中的短袖校服。
這個人活脫脫就是我的翻版,甚至比我還要瘦弱一些。上第一節(jié)課之前,我們便能夠說上幾句話來。到現(xiàn)在來講應(yīng)該算是彼此熟悉了一下。
與那些高個兒同學(xué)相比,和一個特征相近的人聊天,存在的壓力往往會小很多。你不需要再把頭抬起,盯著那些人高高在上的下巴,以求能夠從他們輕蔑的眼神里面獲取一文不值的憐憫。
他留著很短的頭發(fā),生得一張瓜子臉。只可惜腦門上的眉毛根本不給主人爭氣,它們自私而吝嗇地省去了黑色顏料,就怕引人注目。從遠處看去,這多多少少有點影響美觀。
“馬企涵,能互換一下位置么?你是左撇子,咱倆寫字的時候容易打架?!?p> 記得很清楚:第一回對話原是我主動發(fā)起的。也正因如此,我才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不論怎樣控制自己,那輛不受控制的火車,仍舊是沖破了沉默的軌道,溜到外面去耍了。
他先愣了一下,接著便有些吃驚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笑著指了指他桌面上的數(shù)學(xué)書。
馬企涵這才恍然大悟。他尷尬地笑笑,離位起身,給我騰出了一個轉(zhuǎn)移的空間。
這孩子是從椅子的后面擠到先前我坐的位子上去的。那狹小的窄縫兒,我完全無法通過。
“你叫什么名字說?”
“林康?!?p> “哦。林康……”他很仔細(xì)地端詳著我,就好像我的臉上有今天要講的數(shù)學(xué)題,“那你應(yīng)該是咱二層里面最清秀的了?!?p> “清秀?”我熱了臉,低下頭盯著書本,“快得了吧,咱二層就沒有容貌清秀的人——也就只有你,能和這個詞沾上點邊兒。”
“我?”他認(rèn)為不可思議了,“你覺得我的眉毛算得上清秀嗎?”
我并沒有再理會他,權(quán)當(dāng)做是默認(rèn)了。而馬企涵卻無視了我的沉默。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屯來的話茬子,變著花樣兒地在一旁滔滔不絕。我只好坐在那里,隨意地應(yīng)和或是簡單地回復(fù),直到數(shù)學(xué)課的開始。
他雖是個比較吵鬧的人,但絕對不至于招人厭煩——至少和張圣軍不一樣。
……
“林康,這筆怎么這么奇怪?”
“啊,別人送的?!蔽艺f,“專門的左手筆,因為用不習(xí)慣,就擱置在筆袋里面了。感興趣你可以試試?!?p> 林康啊!你到底是在搞什么!剛才走班之前你自己是如何提醒自己的來著:要在馬企涵面前保持沉默。你看看你現(xiàn)在,又重蹈昨天的覆轍了,不僅如此,你還要把文具借給他,萬一人家不還了,母親怪罪下來,你又能怎么辦呢?真是愚蠢至極!
馬企涵見我有些猶豫,便接過了筆,用很沉的聲音道:“一會兒我會還你的?!?p> 他的確是愛上了用那支筆寫字的手感——眼睛里面閃動的光,宛若空靈的窗,是它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一起,將這一切毫無保留地用無聲的語言表達給了我。
與此同時,他還是開了口:“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這種筆在哪里能夠買到?”
我本以為他會要求我把這支筆送給他的,實際上卻并非如此……這著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回來你自己在網(wǎng)上搜搜吧,這應(yīng)該是白龍牌的,也不算貴?!?p> 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這一幕,剛好又被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
她叫高楚文,比我高了一大截。那張成熟的臉,就好像一顆不熟的畸形草莓,青一塊紫一塊的,還密密麻麻擠滿了青春的“特別標(biāo)記”。
高楚文不單單喜歡摸我的頭,她還喜歡編造關(guān)于我的流言。因此,我十分厭惡這個人,恨不得把她扔到地獄,附贈一份“拔舌大禮包”。
不過就是幻想罷了。見到我,她便又一次把自己身邊的“狐朋狗友”們聚集在一起,大聲地談?wù)撝液婉R企涵之間所有可能的關(guān)系。起哄的人都很明白:什么“下面”“上面”,名字先后,等等一系列我不知道的詞。而作為當(dāng)事人的我卻云里霧里不清不楚,宛若旁聽了一次加密通話。
馬企涵聽到她們的談?wù)摰臇|西了,登時青了臉,提高八個聲調(diào)問我:“你怎么不攔她們?”
“不管她們說什么,隨便說去罷,反正我也聽不懂?!蔽倚χf,強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給他看。
“可我能聽懂啊——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吃虧的。雖然現(xiàn)在感覺不出來。”
憂慮寫在了馬企涵的臉上——他根本無法抑制住方才的盛怒,回過頭就嘲著那幫亂嚼舌根的人提高了分貝吼道:“***!你們有本事給我閉嘴!”
他罵了街。用了能讓長舌婦們聽得懂的方式。
罵完之后痛快倒是痛快了。他卻后悔了。
有一句老話兒叫越描越黑——說的正是此等狀況。那些人并沒有停止議論,反倒是變本加厲了。
“希望事情能在數(shù)學(xué)課過后就煙消云散吧?!蔽疫@樣寬慰他,也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