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城西不遠(yuǎn)處有一個土包子叫望城崗,望城崗左下邊一片平畈,畈里住有一戶姓壽人家,戶主壽士七,夫婦倆從祖上繼承了一塊栽秧田,水近。栽秧田與望城崗擦著邊,旱不住又淹不著,是一塊砧板田,砧板田方方正正,土質(zhì)又好,過往行人看了嘖嘖著:好一塊砧板地!
砧板地左邊右邊下邊就是王山魁的田,一塊一塊,一片一片連綿一百多畝……但他貪心不足,總想著呑掉那塊砧板地。先是騙,不中,再是哄,不中,后是威脅,還是不中。壽士七全家四口,就靠那塊地養(yǎng)著。離了手,全家人到哪里去喝西北風(fēng)?王山魁就是不死心,心里頭總是編著法兒……先是不準(zhǔn)壽家從他家田埂上走。種田人總要犁、耕、安苗下種、收割呀!壽士七辯道:“王老爺,我不能長翅膀飛呀!”王山魁獨眼里頭的兇光一露:“我的田,我不準(zhǔn)你走就是不準(zhǔn)你走!”壽士七冇法,只好吞下一口惡氣,從崗子上翻去爬來!人可以上山,水可不能啦!壽士七秧田要水,王山魁不準(zhǔn)水從他田里過。壽士七慪病了,全家人急了,只好托人一紙訴狀告到縣衙。王山魁瞇著獨眼笑開了朵花:“哈哈,只怪你自個朝我網(wǎng)里頭鉆!”帶上厚禮找到了縣太爺那兒……
壽家除了兩口兒,還有一兒一女。兒子小,是個秋南瓜,意思是秋天結(jié)的瓜,壽家中年得子。女兒大,也只十七、八歲光景,雖是窮家小戶,卻也生得齊整干凈,稱得上小家碧玉!
審案那天,壽士七躺在床上,女兒扶他起來走了幾步,還是不行,只好由妻子李氏和女兒小玉上庭了??h太爺看都沒看訴狀,問也冇問案由,說道:“回去吧,人家的田,人家有這個權(quán)力,不讓你人走,人就不能走,不讓你水走,水就不能走!”一句話,把那母女倆驚呆了:她們滿懷信心來的,有指望了,能夠灌水插秧了,可現(xiàn)在怎么聽著了這么一句話?那縣太爺腦殼頂上不是高掛著“明鏡高懸”嗎?那衙門兩邊不是寫著“為民作主”,“為民伸冤”嗎?母女倆不信自己的耳朵,問了一遍,果是的,冇錯!女兒小玉問道:“老爺,你這衙門里頭不是掛著‘為民作主’,‘為民伸冤’么?”縣太爺大笑著:“是呀,我這不正在‘為民作主’、‘為民伸冤’么?人家姓王的田,人家姓王的田埂,他不讓你走你就不能走。我叫你們彎著點走,這不是在為民作主嗎?可你們偏要走,人家姓王的就有冤了,我不正在為民伸冤嗎?”——好一陣晴天辟靂!幾乎把這母女震暈了,也震醒了!原來衙門是在替象螃蟹一樣橫行霸道的人作主!壽小玉罵道:“昏官!你那‘為民作主’的牌子,有……有……砸掉……”她差點說出那牌有“屌用”,想想自己還冇出閣,還是大姑娘,“屌”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縣太爺起身進(jìn)了里屋,丟下一句話:“判了,人家不準(zhǔn)人走,人就不能走;不準(zhǔn)水走,水就不能走。滾!刁民要再胡鬧,捉了丟進(jìn)大牢里頭!”一個衙役悄悄的對她母女說道:“你錯了,他腦殼正常得很,他一點也不昏,是臟官;他不是為民作主,是為‘錢’作主!”母女二人原來只是聽說‘八字門樓朝南開,有理冇錢莫進(jìn)來’,現(xiàn)在才真真的體會到了……
衙門里不是說理的場,壽小玉不找衙門了。把母親送回家后,扛著鍬就去堰塘放出水來,也疏通了塘水經(jīng)過的王家田坎。“人橫理不橫,自古水順流而下,沒有從空中拐彎的道理,看你把姑奶奶的屌啃了!——她心里頭這樣想著!
再說王山魁,從來還冇見到過小玉,今日在衙門見了,色膽起來了,淫心又發(fā)作了:好一朵花,一定要弄到手!就又想開了歪主意。現(xiàn)在聽說壽小玉放了塘水了,又掘了他田里攔水的土坎,大喜,忙忙的令人捉了回來關(guān)起!心里頭說著:姓詹的曉得了怎么辦?上次就是他做的歹事!——不怕,有縣衙老爺?shù)呐袥Q作主,這丫頭又是自己撞在我手上,偷偷掘了我家田坎!再說,姓詹的上次用了他的手藝技巧蒙住了我,這次又不是“狗不吃豬肉”!何況我給了姓詹的這么高的工資,已經(jīng)夠堵住他的嘴巴了,再不,還多給些!想到這些,就令人去壽家放出話來:賣田還是送女……又一方面令人招短工,準(zhǔn)備第二日栽秧……
詹鼠聽“鮮香樓”老板一說,心里頭恨恨的罵道:螃蟹一樣的東西!急急趕回房。正準(zhǔn)備找人打聽小玉關(guān)在哪里,只聽一聲趕一聲的罵道:“姓王的,姑奶奶我不怕你,要命有一條!塘水是公用的,你憑么事堵住不讓我放水?我放了水自然會幫你堵上……王八蛋,絕苗的!不得好死……”又聽王山魁說:“堵上嘴巴,莫讓那姓詹的曉得了……”詹鼠曉得了,小玉關(guān)在左邊一間閑置的空房里頭,正準(zhǔn)備去找王山魁的女兒掏掏口氣,忽山娃子跑來:門外頭來了一男一女,女的一走一歪,還扶著男人。男人一手架在女的肩上,一手拄根棍子,一個小伢跟在后頭,哭哭泣泣往王府歪來了!詹鼠猜著是小玉的父母,忙忙的出門勸道:“不要緊的,我保證你女兒這兩天回家跟你們團(tuán)圓。再說,你那田里的栽秧水莫擔(dān)心,我來幫你……”那倆口曉得是詹鼠了:“菩薩呀……”嘴巴里頭叫著,腿就朝下跪……詹鼠忙忙扯住,問清來由,又問清了王山魁上邊的田是誰的,又勸了壽士七夫妻放寬心的話,囑山娃子送壽士七夫妻回家。
詹鼠急急的回轉(zhuǎn),找到了王小姐,說準(zhǔn)備送口飯女孩子吃,問王小姐能不能幫忙,把門打開,王小姐正在奶孩子,見詹鼠這樣一說,滿口應(yīng)了下來。
這王小姐一來信服詹鼠是個有本事的人;二來想詹鼠全心全意把本事多撥弄點她的夫君;三來呢,對她爹娶小很不滿意:都有孫子了,還想娶幾個媽?四來呢,說不定娶個新媽,生個一男半女同她掰家產(chǎn)……
王小姐找到管家要了鑰匙,說是勸勸小玉,出來就把鑰匙遞給了詹鼠。
詹鼠進(jìn)了屋,解開了壽小玉,說道:“莫慪,我保你這兩天回家……要吃飽,不定那色鬼晚上來打擾你,招呼……”不等小玉反應(yīng)過來就一步出了門,還鎖上,找王小姐還了鑰匙,就快步出門準(zhǔn)備去了……
壽小玉怎么也冇想到這樣的天昏地暗,在心里頭暗暗詛咒著王山魁。忽的有人進(jìn)來替她解了繩子,塞給她食物,并保證過一兩天就能回家,還囑她招呼老色鬼夜里來害她:“莫不是神人!”她心里頭說著,早聽說王山魁家里有個廚子很是同情苦人,姓詹,莫不是他,正想叩頭道聲謝,人已出門了……
詹鼠找王小姐還了鑰匙,就出門為明日作準(zhǔn)備去了……
夜間,王山魁突的造訪到詹鼠住處,問這問那,又問詹鼠的父母身體好不好,這可是他從冇做過的。未了,還說,給詹鼠增加工錢。只要詹開口,他都能滿足,詹鼠應(yīng)著,冷冷的打發(fā)王山魁離去了……
第二日清晨,詹鼠同往常一樣蒸飯作菜,忽的管家報告王山魁,說他家請來的長工短工全坐在田埂上,田里頭冇水了,耖子冇平,更不用說栽秧了。王山魁揉了揉發(fā)紅的獨眼,從床上爬起來,急忙忙趕到田邊一看,獨眼都?xì)獾每旃某鰜砹恕瓉硎怯腥税阉排芰?。他心里頭恨著壽士七,怪壽家把水?dāng)r了,一看壽家那塊砧板田也冇水,怪不上壽家了,就腳一蹬:“抽剅放水!”從塘堰到他的田,中間隔著錢三元的田,就跟到砧板田中間隔他王山魁的田一個樣子。管家剛著人掘開了錢三元田里攔水的土坎,山娃子一步上前擋?。骸八粶?zhǔn)走我的田!”王山魁笑著:“嘿嘿,自古來都過水?dāng)嗫?,水過封好!”山娃子嘲笑道:“哼,我的田不準(zhǔn)人走就是不準(zhǔn)人走,不準(zhǔn)水走就是不準(zhǔn)水走,隨我的便,我就有這個權(quán)力!連縣太爺都說我有這個權(quán)力。王老爺,你不是比我還先曉得的么?”王山魁冷笑道:“嗬喲,這是錢三元的田,關(guān)你屁事?”山娃子從懷里掏出契約一抖,回答道:“瞧瞧,已經(jīng)賣給我了,這是契約……”王山魁用獨眼湊過去瞅了瞅,是真的:賣主錢三元,買主山娃子,雙雙蓋了手印,紅紅的,中人就是詹鼠。王山魁怕詹鼠搗鬼,果又是他搗了,這個詹鬼……王山魁急道:“自古來水往低處流,隔田放水留水道。水能從空中拐彎過去么?”只聽得詹鼠一聲大吼:“放人!”接著手一揮,“王老爺說的對極了,水不能從空中拐彎,壽小玉撅缺放水是對的!”
——怎么回事?
——這么回事:詹鼠把鑰匙還給了王小姐,就約上山娃子連夜找到了錢三元,出高價買下了錢三元那塊田,并幫他們寫了契約……錢三元喜得跳得老高……
當(dāng)下,王山魁氣得獨眼快鼓出來,嗆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屁股癱坐在田埂上頭,耷拉著腦殼:“哎,又上了他的當(dāng)!那么高的俸祿還堵不住他的嘴巴!——這個詹鬼,真是個鬼、鬼!……”
直到這時,詹鼠方才明白了,很少到他房間來的王山魁,為何昨日夜間對他問寒問暖,還說要加工錢,原來是在堵他的嘴巴!
這邊的戲還在唱,只聽得哪個吆喝了一聲:“……打死人啰,快救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