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又稱元宵節(jié)。
元宵節(jié)這日,天子賜百官夜宴,并同赴午門觀‘鰲山燈會’。
事實(shí)上,從正月初十至正月十六,都是賞燈的日子。因而,往常宵禁極嚴(yán)的紫禁城,在這段日子都是大馳夜禁。
自去徐府拜謁之后,張敬修除了抽空去查看了一番擺鐘擒縱器的研制進(jìn)展外,便天天在家閉門讀書習(xí)文,為即將到來的春闈精心做著準(zhǔn)備。
直到到了元宵,張敬修才終于不再足不出戶,而是應(yīng)陳于陛邀請,同在京待考的王家屏、于慎行等好友,一同前往東華門外看花燈。
東華門外迤北大街,是京城有名的燈市。
此時還未入夜,但燈市售賣花燈的商販已經(jīng)隨處可見。大街上人頭涌動,摩肩接踵,熱鬧非凡,沿街店鋪家家都張掛著做工精巧、形態(tài)各異的彩燈,讓人目不暇接。
四人并肩漫步在繁華的街道上,想著找一處觀賞花燈的好位置,可惜這靠近燈市的酒樓茶館,早在元宵節(jié)前就被人定滿。
無奈之下,四人只得以銀子開路,才在臨近燈市的一酒樓中,從‘黃?!稚腺I下了一個好位置,得以一覽燈市夜景。
四人坐了一桌,點(diǎn)下酒菜,往窗外望去,但見夜空中升起了道道焰火,將整個京城的夜色都照亮了。
各種響炮、地老鼠、三級浪、焰火燃起,這多是富豪之家燃放,這樣一次焰火就要耗費(fèi)數(shù)百兩銀子。
天上焰火璀璨,地下燈火如龍。
燈市最寬敞的地方,點(diǎn)起了黃河九曲燈,綿延數(shù)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燈火燎城。
整個燈市都是此等火樹銀花的景象,街上觀燈的男男女女都有,到了上元節(jié),就算深閨里的女子,也是大方地上街而游。
這樣的美景對張敬修來說并不稀奇,,可看到滿大街歡天喜地的人流,卻有種進(jìn)了后世影視城的感覺。這可是原汁原味的古裝盛會啊,遠(yuǎn)比后世模擬的更有味道。
張敬修吃著小菜,看著燈火繚繞的紫禁城,不由心里想到,歷史中李自成、滿清攻破紫禁城的場景,在這太平日子,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太祖朱元璋驅(qū)逐外族,所建立的大明帝國,會在朱家?guī)状弁踔螅直煌庾逅?,再失漢家衣冠。
“諸位,讓我等為這太平盛世喝上一杯。”王家屏舉杯笑道。
張敬修回過神來,與眾人一同舉杯,于慎行也笑道:“也為我等,春闈名列春榜而賀。”
眾人皆笑,太平盛世,太過遙遠(yuǎn),還是得中春闈更貼近實(shí)際。
陳于陛飲完酒,笑著問道:“諸位可有把握在這春闈之中一舉中試?”
聽陳于陛這么問,張敬修不由道:“元忠兄,大家出來吃酒賞燈,你卻問著考試之事,著實(shí)掃人雅興?!?p> 王家屏、于慎行皆是附和。
陳于陛笑了笑,舉杯道:“是我的不是,我自罰一杯?!?p> 眾人愜意地吃著酒菜,賞著花燈,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戌時中。
看了一陣,張敬修覺得有些無聊,便提議道:“諸位,我等在此也看了快半個時辰了,不如去燈市之中走動一下,猜猜燈謎,贏幾盞花燈回來。”
王家屏聽了大笑道:“吾正有此意,猜完燈謎后,再直去午門外,看看那久負(fù)盛名的‘鰲山燈會’?!?p> 陳于陛、于慎行皆欣然從之。
眾人當(dāng)下結(jié)完酒錢,下樓走進(jìn)燈市的人群之中。
此時,長長的街道上到處都是攤點(diǎn),一排排懸掛在空中的花燈,都貼著紅紙條,紙條上寫得就是燈謎了。
燈謎,又叫彩謎子。謎自然是謎語,彩便是彩頭。
一般來說,每個燈謎一旦猜出,就有彩頭可拿,大多是一些糖果、玩具之類的小玩意。
不過隨著承平日久,京城一帶的商業(yè)越發(fā)繁榮,富庶之家不在少數(shù)。因而,在這難得可徹底放松的日子里,就有不少富豪之家,為了把燈會辦的更加熱鬧,都紛紛拿出值錢的貨物應(yīng)景。
如此一來,這燈市上的燈會上的燈謎就顯得特別吸引人,有不少家境貧苦的讀書人,仗著胸中的才學(xué)來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贏些彩頭補(bǔ)貼家用。
四人在人群中穿梭半天,都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無他,這些燈謎實(shí)在太過簡單,大多非常粗俗下流,讓幾人都無猜謎的興致。
于是,王家屏提議去看鰲山燈會,眾人皆是應(yīng)下。
正在這個時候,張敬修眼角突然看見不遠(yuǎn)處的一個燈棚,無一人圍在那里,心中不由有些好奇,便拉著眾人走至那燈棚處。
卻未見燈棚主人,只見攤上擺著些白版紙、湘妃竹毛筆、泰山墨錠……
眾人看了些花燈上的燈謎,都是贊道,這才是好謎語啊。
當(dāng)下,張敬修朗聲朝燈棚后邊的屋子喊到:“主人家可在嗎?”
“來了,請各位請稍待片刻?!?p> 里邊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如銀鈴般清脆,讓張敬修四人都極為詫異。
聲音主人顯是個女郎,這讓他們實(shí)未想到。
片刻后,一個年輕女郎在一個小丫鬟和兩個仆婦的跟隨下從屋子中緩步走出。
眾人定睛望去,心中皆是一震:好一個美麗的女子!
那女郎年紀(jì)似和張敬修一般大小,頭上梳著三小髻,戴著金釵珠頭巾,穿著淡粉色的窄袖褙子,腰不盈一握,一雙晶亮的眸子,明凈清澈,燦若繁星,似笑非笑的臉上未施粉黛,卻在這燈火闌珊之下更添了幾分風(fēng)采,讓人不舍移目。
那女郎見是四個書生打扮的公子立于棚前,盯著她看,稍感不悅,開口道:“各位公子是來猜燈謎的嗎?”聲音如花蕾在春風(fēng)中吐著芬芳。
四人回過神來,都面有尷尬之色。
張敬修看著這梳著三小髻,作閨女裝束的女郎,很想學(xué)著《西廂記》中張生那樣自報家門,只是覺得有些唐突,便向其作了一揖,清朗說道:“我等見此處燈謎頗為雅致,故而想猜一猜。敢問小姐是否為此間主人?”
“我家小姐在此,自是此間主人?!迸勺筮叺囊幻蛬D大聲道。
那女郎回頭含嗔道:“吳媽,聲音輕些?!庇謱埦葱匏娜说溃骸皫孜还蛹仁莵聿轮i,請便即可。”
四人含笑點(diǎn)頭,開始猜花燈上謎語。
而那女郎卻轉(zhuǎn)身回到屋子,只讓那喚作‘吳媽’的仆婦和那丫鬟留在外邊,想來是已留下了謎底。
張敬修看著那女郎的背影,苗條秀頎,很平常的窄袖褙子穿在她身上,竟顯得分外清醒窈窕,曲線跌宕流暢,圓潤柔美。待那女郎走入屋中,他心頭還有些悵然若失之感。
難道是自己太久沒見女人了嗎?張敬修心下不由自問,而后又自答:是這女郎實(shí)在太美。
“春心一動皺眉頭,這文義謎有些意思?!鄙磉呹愑诒葺p笑著,略微思索,道出謎底。
王家屏、于慎行皆道:“這些燈謎無論是用典還是文辭,都堪稱優(yōu)美精致,這小姐能想出這些好謎,才學(xué)已不下一般讀書人了?!?p> 幾人都是博覽群書,才學(xué)不凡之人,當(dāng)下猜出了一些燈謎。
那仆婦見眼前眾人如此輕而易舉猜出自家小姐想出的燈謎,眼露驚訝之色。
她雖是不識字,也不明白燈謎之意,卻知自家小姐所出燈謎很難。很多普通百姓過來只看一眼便知難而退,偶有讀書人過來,也因為實(shí)在太難,思考半天而不得,悻悻而歸。
因而,自家小姐的燈棚自然是人前冷落鞍馬稀。
這時,王家屏扯下花燈上的一張紅紙條,念道:“木蘭故居聞羌笛,打一口語。此謎倒有些難猜了。”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剛才他們所猜皆為字謎或詩詞謎,都以為那女郎所出燈謎皆是如此,卻不想竟還有口語謎出來。
那仆婦見眾人都在摸著下頜了,臉上微露得意之色,總算能難住你們這幫書生了吧。
張敬修想了一會,已然猜出謎底,但并未道出。
王家屏見他一副了然的神色,便笑著道:“君平可是猜出了?既已猜出,就別藏著掖著?!?p> 此刻,屋中那女郎聽了‘君平’二字,嬌軀一顫,似是想到了什么。
張敬修輕聲一笑:“謎底是花里胡哨?!?p> 眾人都是點(diǎn)頭:“對了,就是這個。”
可不是嘛,木蘭姓花,故居便是故里,木蘭故居就是花里,羌乃胡人,羌人以曾以骨哨為笛,這謎底自然就是花里胡哨了。
猜了些燈謎之后,張敬修四人也未拿彩頭,便準(zhǔn)備去午門觀看鰲山燈會。
告辭之后,正待走時,屋子里忽又走出個婢女,向張敬修問道:“公子請留步,敢問公子可是姓張?”
張敬修腳步一頓,有些疑惑:“在下確實(shí)姓張,只是你如何得知?”
剛才猜燈謎時,可無人說出他的姓氏,就算他小有名氣,也不可能如后世那些大明星般,看到臉就被人認(rèn)出是誰。
這婢女顯是那女郎吩咐來問,只是張敬修思來想去,也沒想起他在大明朝,和除了家中婢女之外的女郎有過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