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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閣老

第九十八章 隆慶的為政之道

大閣老 離之淵 2889 2021-04-19 22:48:16

  夜幕已降。

  紫禁城的漏刻已是指到了戌時。

  乾清宮內,御座之下仙鶴香爐的鶴嘴上吐著青煙。

  侍候太監(jiān)走來往香爐里添了檀香。

  坐在御座上的隆慶皇帝正隨意地翻看著明日初一常朝的奏折副本。

  常朝,乃是大明朝的朝會之一,分為朔望朝和日朝,其中朔望朝顧名思義,一般在農歷初一、十五舉行,日朝則是每日皇帝真正處理政務的朝會,分為早朝和午朝。另還有大朝,一般在正旦、冬至和萬壽圣節(jié)時舉行,為禮節(jié)性的朝會。

  國朝初年,無論大事小事,都必須交給皇帝決斷。每次早朝,從六部大佬到九品小官,乃至不入流的雜吏,都必須跑來參加早朝。連皇城侍衛(wèi)抓住盜賊,都要拖到皇帝面前,交給朱元璋親自發(fā)落。

  但在三楊當政時定下規(guī)矩,每次早朝只言八件事,且要奏事的大臣必須在前一日將副本送至內閣,內閣票擬后再送至御前披閱發(fā)落。

  這樣的制度下,導致早朝越來越無聊,只是虛具形式而已。所以天子的前任嘉靖帝自大禮議后,就開始‘消極怠工’,不去參加早朝,以至避居西苑幾十年不上朝。

  嘉靖帝不去參加早朝,但不等于不辦事。權力一直抓在手中。

  但這對于臣子而言,就是不滿,果斷的必須罵一罵,于是嘉靖帝就背上了一個荒政的名聲。

  至于當今的隆慶天子,在登基頭一年里,還會吸取父親的教訓,上朝還算勤勉。而到了第二年,就如石星那那封奏疏所說,‘入春以來,天顏漸癯,視朝漸稀,章奏頻擱,淫游屢肆’,日朝也基本是不參加的,朔望朝也就每月初一參加,十五的也不參加。

  隆慶帝此時就是在朔望朝前一晚上批閱奏章,做好早朝的準備,而皇太子朱翊鈞則在一旁陪著父親。對于朱翊鈞這個聰明伶俐的兒子,隆慶帝是極為看重的,所以就算他時常流連與床笫中事,也會特意留出時間與兒子相處。

  放在上面的題本,說的都是宗室中的一些事情,除了一些宗室郡王冊封王妃外,主要就是巡按御史郜光先彈劾遼王朱憲?十三大罪。

  宗室之事,自然需要他這個皇帝親自處理。

  去年,隆慶帝登基不久,裕邸舊臣張居正就被超擢為內閣大學士,不久之后,湖廣巡按御史陳省、禮科給事中張鹵先后彈劾朱憲?‘酷**縱,或信符水…….’等不法之事,當時隆慶帝立即下旨將這位父親的道友的真人名號、金印剝去,另外祿米也減了三分之一,也算是小有懲戒了。

  這次遼王朱憲?同志被彈劾的罪狀可就不像第一次被彈劾那樣簡略了,而是滿滿當當一大堆黑材料,比如‘淫亂從姑,及叔祖等妾,逼奸婦女’、‘毆死儀賓,禁錮縣君,勒詐宗人,戕殺官校,收人之妻,攘人之產,掘人之冢,燔人之尸’、‘用炮烙割剝等非刑,剜人目、炙人面、煇人耳’等等,不計其數(shù),觸目驚心。

  隆慶細細看了一遍劾疏,既怒又驚,他性子寬和,簡直難以想象會有朱憲?這么暴虐的人,當下就欲批示令御史按問。

  不過遼王終究還是皇室親王,隆慶想了想,提筆批道:著刑部右侍郎洪朝選赴湖廣核實,核實之后,再行處置。

  下面又是幾封奏事奏疏,隆慶看了下,發(fā)現(xiàn)這幾封奏疏都是《彈劾翰林院修撰張敬修疏》。

  隆慶笑了笑,似在意料之中。他翻開這幾封奏疏,里面果然都是彈劾張敬修曲解太祖圣諭之事,言張敬修不敬太祖,不應再為太子蒙師,并請他這個皇帝下旨申飭。

  “鈞兒,這些奏疏都是彈劾你張先生的?!甭c拿著四五封奏疏揮了揮,笑著對坐在一邊的朱翊鈞道。

  朱翊鈞一聽張敬修被彈劾,立即打起精神問道:“是因為張先生解釋太祖圣諭的事嗎?”

  隆慶笑道:“你也知道此事?”

  “是娘親說給孩兒聽得,娘親還說張先生不敬太祖,要請爹爹給孩兒換一個老師?!敝祚粹x扯著隆慶的袖角,擰著眉頭道:“爹爹不要換張先生好不好,孩兒喜歡聽張先生講課?!保ㄗⅲ好鞒始以谒较碌姆Q呼和民間差不多,皇帝也經常自稱‘我’,而不總是稱‘朕’)

  隆慶摸著朱翊鈞的腦袋,說道:“爹爹是贊同你張先生的,肯定會讓他繼續(xù)教你。你娘終究是從小戶人家出來,頭發(fā)長見識短?!?p>  朱翊鈞歪著頭看著父親,不明白父親為何說自己的母親見識短。

  隆慶見兒子一臉不解的樣子,笑道:“你知道爹爹為何贊同你張先生解釋的太祖圣諭,還將其登報通于天下嗎?”

  朱翊鈞搖了搖頭。

  隆慶笑問:“鈞兒,你覺得祖訓和圣人之訓都是對的嗎?”

  朱翊鈞道:“孩兒還未學過祖訓和圣人學問,也不知其對不對,不過娘親常常教誨孩兒,今后要時刻謹遵祖訓和圣人之學。”

  隆慶搖了搖頭,輕言細語道:“若是真事事都依祖訓和圣人之言,那我大明江山可就危險了?!?p>  朱翊鈞愕然道:“為什么呢?”

  隆慶嘆了口氣道:“因為事情時時在變。我曾聽高先生講過,祖宗定下圣訓,本意是想保大明江山萬世,可到了如今,一些圣訓已是不合時宜了,需得求變才可。當時我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直到當了這么久皇帝,才明白高先生所說,不過兩百年來的祖制,豈是輕易就能變的?”

  “爹爹是皇帝,只要下圣旨不就可以了嗎?”

  隆慶啞然失笑:“你還小,不明白這些事情,這天下有很多事,就算是皇帝,也是無力改變的?!?p>  頓了頓繼續(xù)道:“爹爹當了皇帝之后,才知道你皇祖父當初有多難。你道那些彈劾你張先生和張閣老的人是真的維護祖訓嗎?其實不然。這海禁乃是太祖定下,時至至今,不知有多少士紳豪族因海禁侵奪朝廷和百姓之利?!?p>  說到這里,隆慶臉帶嘲諷之色:“爹爹令錦衣衛(wèi)查過這些滿口維護祖訓的人,無一不與那些海商私販勾結往來,為私販走私提供便利,以此謀私利。他們說祖訓不可違,實因這祖訓可為他們帶來利益。”

  朱翊鈞恍然大悟道:“所以爹爹支持張先生的言論,是為了助張閣老開海禁之事嗎?”

  隆慶鄭重道:“不錯,你要記住,這大明江山是我們朱家的江山,只要是對我們朱家江山有利之事,我們作為太祖子孫,就必須要想方設法支持,至于祖制,當變則變。”

  朱翊鈞問道:“那如何才可分辨出什么對我們朱家江山有利?什么對我們朱家江山不利?”

  隆慶語重心長道:“爹爹久居裕邸,與民間接觸的多,看過許多百姓因斷了生計變成流民,若是少量流民,還不至于出什么亂子,就是出了亂子,也可輕易平定。但若是有十萬乃至百萬百姓斷了生計,變?yōu)榱髅?,那必然是要出大亂子的,那時又該如何平定?

  這天下若是民亂紛起,我們朱家如何還坐得住江山?!窨奢d舟,亦可覆舟’,這民非是士民,而是千千萬萬的百姓,只要這些百姓有了生計,有口飯吃,就不會有民亂,江山才可穩(wěn)固??偠灾?,一切利于百姓生計之事、中興大明之法,都是有利于我朱家江山之事。

  譬如這開海禁,既可為朝廷和內帑帶來稅銀,又可消緩倭患,而且還不勞民傷財,這樣一舉多得的事。再譬如,清丈田畝,打擊兼并,讓普通百姓有田可耕,流民自會減少,朝廷也可多賦稅來源。再有,整頓吏治,裁撤貪贓枉法、無能的官吏。都可助我朱家江山穩(wěn)固?!?p>  朱翊鈞仰著頭問道:“爹爹既然知道做這些事,有利于我朱家江山,為何不下旨去做呢?”

  隆慶苦笑道:“光是開海禁就非是易事了,更遑論其他了。其中利益糾葛,非是爹爹的一道圣旨就可解決的,爹爹也無那個才能去做?!?p>  說道這里,隆慶面色嚴肅起來:“你要明白,天下之大,諸事繁雜,非是皇帝一人可以處理得了的,故而,為人君者,對于有才能、能干事且為江山百姓計的臣子,必須要多加倚重,大膽放權,少加掣肘,而皇帝只需分辨哪些事是利于江山社稷即可!”

  這時候,隆慶心中不由想到:張先生雖是徐階的學生,但和高先生一般,都是一心為國之人,可放心用之。只是,高先生不在朝中,終究還是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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