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日都來送我，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p> 陸可無發(fā)動著女式摩托車的油門，打趣道。只見他戴著黑色橢圓狀近視眼鏡，眼里仍留有淚光。'因為你的眼鏡吸引到我?！蔽也恢{(diào)的答復(fù)。
“眼鏡?”小陸反問。
“橢圓是個次圓，意味著難有圓滿，應(yīng)退而求其次。黑色象征著人從呱呱墜地開始，人生便是曲折不平的、是黑色調(diào)的。”我回。
小陸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暫時熄了火。
“你還記得余華解釋活著的意思嗎?”我問。
“記得?！靶￡懙鼗氐?。
“他說，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著力量，它的力量既不是來自于叫喊，也不是來自于進(jìn)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zé)任，去忍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
苦難，無聊和平庸。”池允與小宋背著這段經(jīng)典說辭，陷入了無盡思考之中。
“我該怎么做?！毙￡懠钡馈?p> “莫叫離歌斷腸，且看春花好道別，傷感總會沖淡的。關(guān)鍵在于克制?！?p> 小陸又點了點頭，重新打起火、發(fā)動摩托車。“早點回家，我家遠(yuǎn)，我走了，放心。”
望著小陸遠(yuǎn)去的背影，感覺像極了顧遙踩單車離去的模樣，凝視著昏暗的高大校門，我有些悲傷不能自已。當(dāng)真是: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jié)。只需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fēng)容易別。
……
學(xué)不會去認(rèn)輸，也許只能背負(fù)”?；蛟S是扛得太多，才生發(fā)了這些感慨。任何光鮮亮麗的外表都是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和磨難的綰發(fā)才組合成的，哭是沒用的，青春就是要成長，含著淚咬著牙去吮吸生活。
暴風(fēng)雨請來得再猛烈些吧，我受得住!
我們回不到昨天，明天的我們，又將比今天凋萎--些。那么，就讓我們帶著三分慶幸七分無奈，宴饗此刻的不完美吧。
“以后我們兩個還去斜陽底下遛風(fēng)，你看怎樣!”陸可無發(fā)來這條短信。
“好?！?p> ……我茫然了很久，又發(fā)了條:“還好有你。”
“說啥子話。我們倆是好兄弟。”
“嗯。”
“明天晚飯后有什么打算，不如去暮山亭?！?p> “好?！?p> 那時我的心五味雜陳，有時，當(dāng)自己苦苦追尋一份真誠的友情時，哭過、笑過、懺愧過、痛恨過、割舍過、盾....乃至癲狂?？善鋵崳欠萦亚?，早已擁有，只是未曾發(fā)覺。
漢鼎一中人才輩出，現(xiàn)在的我，不過是濫芋充數(shù)罷了。我很害怕，陸可無會越來越好，變得翻臉不認(rèn)人，離他而去，可能是太過珍惜，所以不敢有貪念。
....
第二日，我胡亂吃了個面包，就跑到暮山亭去了。
我坐在亭中石桌上等了一萬年，陸可無都沒有過來。
我實在受不了了，低聲咒罵了一句陸可無你去死吧。
一語未了，我突然聽見有人穿著高幫一塌一塌地朝著亭子走過來，腳步聲一聽就是陸可無。
少焉，他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他是從后面偷襲我的。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愣著干嗎?！彼︽益业模袷情_玩笑，很隨意，但又非常真誠。
“當(dāng)面笑嬉嬉，背后捅刀子?！拔曳藗€大白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快點說。小爺沒那個功夫?！?p> 還沒等陸可無答復(fù)，我就撓著他的笑穴，直撓得他哭天抹地死去活來。
我看著依舊如茵的草地，依然翩飛的蝴蝶，我才發(fā)覺，我幸福的很。
“先讓我說吧。我問題大些?！?p> 我說著，撤了摧花大手，他方才喘了幾口氣。
“好好好，都聽你的。“他顯然是被我的新版九陰白骨爪嚇?biāo)懒?，一腔的“悉聽遵命”?p> “算你識相?！?p> 我故意裝作又要撓他，見他眼都直了，才大發(fā)慈悲放了他。
“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有三六九等，靈光與不靈光，靈光的就像非煙，每次語文英語競賽都能拿一等獎，而不靈光的，就算付出了再多努力，到頭來都輸給了他們這類人，輸給了一張考試試卷?！?p> 我拿著兩張漢鼎一中2020屆高三考試試卷，我的52分地理試卷和一張署名陳少群的82分試卷，我比對著，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你這人呀，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向前看!”他像變了個人，有點恨鐵不成鋼，倒像他才是我的父母、我的地理老師似的。
他穿著2020年春季新款“街頭男孩’品牌休閑服，很是俊朗陽光。
“你這衣服不錯，在哪買的，我也想買一件?！蔽以噲D緩解一下沉重的氣氛。
“衣服易得，心結(jié)難解?！?p> 他恢復(fù)了尋常模樣，迎風(fēng)帶笑著，散發(fā)了少年少有的成熟味兒。又道:“你呀，就一個缺點，太要強(qiáng)。你明面上是說天分與努力何者為本原，而暗里你是在華山論劍?！?p> 這世界上最打擊人的事，莫過你傾盡全力去做一件事，以為勝券在握，最終卻發(fā)現(xiàn)山外有人，人外有人。
我嘆了一口氣，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時候卻偏偏要強(qiáng)求一下。”
……
第二天，廣播里宣布了一個暴躁性消息，學(xué)校為整頓紀(jì)律作風(fēng)，邀請了一名退役軍人擔(dān)任教官參與到日常的管理工作中來。
那位陳姓教官到漢鼎一中給所有人的第一個下馬威，是晨跑憑票。
按照規(guī)定，男生四圈，女生三圈。每跑完一圈，在教官指定的地點會有各班班長發(fā)你一張票，作為證明。
這就意味著，一場晨跑下來，男生手中必須握有四張票，女生三張。
杜絕某些人偷工減料的現(xiàn)象。
長方形的一小塊硬紙片，正面紅色，寫的是班級名和班主任的名字。大家管它叫小紅票，一個個深惡痛絕，又拿它毫無辦法。
下早自習(xí)前幾分鐘，每組小組長收票，統(tǒng)計好情況，匯報給班長，班長再匯報給教官，不會有漏網(wǎng)之魚。
莫山山聽見陸可無在跟李洵商量如何自己造出小紅票，其他不難，主要是蓋在上面的章子沒法兒弄。
這兩人還慫恿我出謀劃策，而我，賞了他們一個后腦勺兒，抄起校服外套蓋頭上，繼續(xù)睡。
自從教官來后，每天在教室外盯著，時不時出來巡邏一趟，這也導(dǎo)致周彧上課的睡眠時間銳減。
我一睡不飽，眉頭就皺著。
連莫山山都覺得我最近脾氣有點兒大。
李洵提醒陸可無：“你要是皮癢就再嚷嚷，大聲嚷嚷，保管李海海會起來給你撓癢?！?p> “沒意思?！标懣蔁o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xù)鉆研手里的小紅票，也沒鉆研出個結(jié)果。他確實手癢，一刻也閑不住。
突然，他嘿嘿笑了兩聲，把四張小紅票一溜兒排開，挨個兒翻過來。背面是白的，他拿筆在上面寫了點兒什么。
忙完，他不忘跟莫山山和李洵炫耀：“你們等著看，有緣的話，過幾天我或許會收獲一個‘兒砸’！”
聽得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過了兩天，早自習(xí)上，班長木婉清照舊催各組把小紅票收上來。
“山山，一燕拉肚子跑廁所去了，你幫忙收一下你們組的。”班長喊。一燕是莫山山他們組的小組長。
莫山山點頭答應(yīng)了，起身，第一個問的就是我：“交票了?！?p> 我趴著，睜開一只眼睛看她，眨了眨，聲音懨懨的，帶著明顯睡眠不足時的低?。骸翱诖铮约禾?。”
“你晚上到底干嗎去了？”
“我說做題你信嗎？”
莫山山撇嘴，鬼才信你。
隔著條過道的李洵幫我說話：“千真萬確，他晚上確實躲在被窩里做高考猜題卷，熬到了一兩點?！?p> 一兩點，莫山山半信半疑，試探著去摸我的校服口袋找小紅票，左邊沒有，她說：“找不到?！?p> “那就在右邊?！蔽艺f，卻沒有動，這時沈千尋看了過來，眼里滿是……莫山山根本不好伸手過去。
她干站著，瞪我。
我頭枕著手臂，露出的半張臉上抿出一個很淺很淺的梨窩，似在笑。幾根稍長點兒的頭發(fā)稀疏搭在眼瞼上，眸里映著她小小的影子，仿佛盛滿了瑩瑩的光，像折射在教室窗戶玻璃上徐徐漾開的朝陽。
半晌，我只好妥協(xié)。
我直起身，掀抽屜蓋，里面躺著四張小紅票。
莫山山怒了：“你剛還說在你口袋里！”
我假裝無辜：“記錯了?！?p> 莫山山抬腳輕踢了一下我的椅子。王小平及時進(jìn)來，拍拍黑板：“同學(xué)們，今天的班會課改上數(shù)學(xué)課了，我就利用早自習(xí)的時間簡單說幾件事情……”
莫山山一把搜刮走我的小紅票，坐了下來。
王小平說了什么，她沒太認(rèn)真聽，卻被手上的小紅票吸引了注意力?？辞辶吮趁鎸懙淖?，她捂著嘴，差點兒笑噴了。
一直憋著笑，好不容易等到王小平從教室離開，她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你。”
“嗯？”我沒明白。
“多了個爸爸?！?p> 她把剛從我那兒搶過來的小紅票還給了我，然后全翻過來：“你看看?！?p> 第一張后面寫著——陸。
第二張后面寫著——可。
第三張后面寫著——無。
最后一張壓臺，是狗啃般的字?jǐn)D擠攘攘湊成的一句話：“如果你集齊了‘陸可無’三個字，那么你將光榮地成為他的兒子。”
陸可無腦袋湊過來圍觀，一臉震驚，不敢置信，爆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海海……這真的是你集齊的嗎？哈哈哈……”
小紅票是隨機(jī)發(fā)放的，全班六十二個人，大概二百多張票，要收集齊這四張，多小的概率啊。
緣分，緣分。
上天注定的父子緣。
我鉤住陸可無的肩膀，帶著他往外走，好脾氣地商量：“咱們?nèi)ヌ炫_認(rèn)認(rèn)親怎么樣？”
陸可無一聽就……了，樂極生悲：“海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占你便宜?！?p> 我無動于衷。
陸可無掙扎，扒著門框，向莫山山呼救：“莫山山！莫山山同學(xué)，救我啊！你難道要見死不救嗎？”
莫山山還在笑，這個梗夠她拿出來回味百遍，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給陸可無加油，歡欣鼓舞：“少年你可以的，千萬不要向邪惡勢力低頭?！?p> 我一手擒著陸可無冰涼的后脖子，回頭，唇一開一合，沒有發(fā)出聲音。
但她看清楚了我的口型：“待會兒再收拾你?！?p> 莫山山不由自主一縮脖子，把頭埋進(jìn)課本里。
有時候選擇當(dāng)鴕鳥，是明智的選擇，避免惹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