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循等幾個禁衛(wèi)，都流露欣喜神色。
“此皆為北地之民膏，當(dāng)充入府庫才是，”程樟這才冷冷說道，“載回京城做什么？”
誠王負手挺立，聽得此語，掃他一眼，呵呵一笑，爽快說道：“王師入幽都，程典尉是第一個功臣，此事，自然該聽你的。不過還是等祁公入城，由他決斷罷?！?p> “是，”程樟抱拳，又轉(zhuǎn)頭吩咐圖里至，“圖里兄，教你的部卒，俱解衣甲，都要脫得赤條條的，盡數(shù)退出行臺衙署。”
這是嚴禁私相截取之意，圖里至沒料到程樟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一時愣住，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回話。
誠王卻沉聲說道：“程長史之吩咐，你可是未曾聽見？”
圖里至慌忙抱拳：“是，卑職這就傳令下去?！?p> 段循等人都惱怒地盯著程樟，只是礙于誠王殿下在此，不好發(fā)作。
羅竟心下思忖，正要慢條斯理開口，程樟雙目如電，已經(jīng)冷冷地掃了過來。
他也沉得住氣，不慌不忙說道：“原來這位是程長史，老夫眼拙，先前還以為是招討相公親至，竟有這等的威勢?！?p> 段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頗覺痛快。
“羅都使年已知命，老眼昏花也是情有可原。”程樟獰笑說道，“不過都使一雙手倒穩(wěn)當(dāng)?shù)镁o，署任北鎮(zhèn)四年有余，分肥不少。”
“老夫不得已，乃有此和光同塵之舉。”羅竟面無愧色，拱手說道，“不然，則如阿塔副統(tǒng)領(lǐng)一般，無可立足之處?！?p> “不錯，”程樟冷笑，“羅都使能將同流合污說得這般清新脫俗，程某今日大開眼界?！?p> “就算那徐逆跋扈獨斷，羅都使身為三品大員，有直奏之權(quán)，”誠王也皺眉說道，“就該以封事密報至尊，這才是臣子的本分。”
“羅某早知徐逆驕縱不法，必有覆亡之日，遂一直隱忍以待王師。”羅竟眼見程樟咄咄逼人，誠王也有不喜之意，遂躬身告退，“往日所受珍寶絹帛之物，亦俱都封存，這就回宅清點成冊，呈于殿下階前?！?p> 段循等人見他狼狽退走，都大為失望。
誠王拈著唇髭，轉(zhuǎn)頭對程樟說道：“這倒是個滑不溜手的?！?p> 程樟微微一笑：“不急，待祁公入幽都，自有處置?！?p> 玄州北面之幽平軍各部，得知幽都陷落、徐天朗被擒之消息，武元錫便連忙遣人攜部曲名冊獻往玄州，以示歸順朝廷。田歸真被部屬驅(qū)趕，只身逃離蘆花寨營壘。熊安眾仍有負隅頑抗之意，被部將薛崇厚刺殺，率部歸降于官軍。
懷戎州師將黃汝平，還在翹首等待北燕兵馬南來，卻被麾下旅將凌遇安，糾集心腹，趁夜闖入衙署，一舉鎖拿，押送幽都府城。
半途之中的徐思先，得知幽都城破，魂飛天外，他也不敢再往懷戎州去，連夜折向正北，翻越邊墻，投奔北燕平西道首府北安州。
徐天朗長子徐思義，從東面宣曜門逃出幽都，奔往平州，守將裴知義卻閉門不納。徐思義彷徨無計，又逃往平州北面之遷州府。
跟隨徐思義出逃的十余扈從，眼見其窮途末路，紛紛拜辭而去。徐思義筋疲力竭，饑渴交加，入?yún)擦中⒅畷r，很快睡熟過去。那最后兩個隨扈，便趁機將其殺死，攜首級返回幽都邀功。
至此，幽都亂平，祁存道遂至袁莊軍營，巡閱北鎮(zhèn)之兵。吩咐薛崇厚點起人馬，扈衛(wèi)自己趕赴幽都府城。
又將田歸真所轄之部曲，都交付衛(wèi)仲南，北赴懷戎州，與凌遇安一道，把守各處隘口，嚴陣以待，若是北燕平西軍果真南下，則務(wù)必全力拒敵，飛報幽都。
陸澤、信安之兵，亦各返本鎮(zhèn)。
孫興貴、田懷金、衛(wèi)仲南等人，都力諫主帥小心防備降將，祁存道卻不以為意：“薛典尉之為人，本官信得過，便由他跟隨左右不妨?！?p> 薛崇厚感激涕零，沿路一直緊跟督相身旁，片刻不離，盡心任事，就連富祥貴，都覺得此人未免太過礙眼。
祁存道便覷著他笑道：“你也是將門之后，羽林軍出來的武官，轉(zhuǎn)遷北地之后又是駐防在幽都城，那徐逆平日所為，難道你當(dāng)真就一點不知？”
“卑職自然是知道的，”薛崇厚慚愧抱拳，“奈何其人素得至尊信重，阿塔副統(tǒng)領(lǐng)密報朝廷，不意消息走漏，屢被排擠。職等人微言輕，豈敢再做仗馬之鳴？”
“這話倒也是實情。”阿塔忠嘆息不已。
張玄翰與曾文乾彼此對視，此事實乃主君之過失，他們也只好沉默不語。
“事涉廟堂，本官并不會苛責(zé)太過，自然是既往不咎?！逼畲娴滥轫毘烈?，“只是人人都作明哲保身之想，則置君父百姓于何地？往后，斷不可如此?！?p> “是，”薛崇厚再次抱拳，“如今是督相執(zhí)掌北地，卑職自當(dāng)以明公馬首是瞻。”
祁存道微微搖頭，卻沒有再說什么。
幽都亂平，宣慰使入城，因畏懼徐天朗而避至外州的幽平道提學(xué)使陳敬儒、提刑使盧濟等人，也都趕回幽都，謁見督相，各自任事。
城中報恩寺、天王寺、紫金寺、圣安寺、竹林觀、玉虛觀等處之住持、觀主，俱都往衙署來謁見督相大人，聲言弘法傳道、護國佑民之意。
惟有玄天觀山門緊閉，觀主常定真人避而不見。報恩寺住持德靜上人前往拜訪，也被吃了閉門羹。
平州守將裴知義，匆匆趕回幽都謁見督相，被祁存道好言安撫之后，又連夜返回。
臨行之際，他瞅著程樟，神色復(fù)雜：“昔日未能護得你周全，如今長史立下不世殊勛，誠為可喜可賀之事。”
“過往何須再提，”程樟只微微一笑，“平州為國家北地門戶，裴都尉重任在肩，還請多多保重。”
裴知義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只說了一句：“后生可畏”，便翻身騎上異虎，告辭離去。
祁存道坐鎮(zhèn)行臺，與誠王一道評議軍功，發(fā)放賞賚。以凌遇安、衛(wèi)仲南為懷戎州之檢校師將、副師將，防備北燕平西道兵馬。將武元錫轉(zhuǎn)署至遷州，薛崇厚、張繼遠、駱承業(yè)、陳孝德等人也都署為檢校師將、副師將，鎮(zhèn)守幽都。
仍以阿塔忠為幽平軍副統(tǒng)領(lǐng)，執(zhí)掌軍務(wù)。羽林軍四千人馬，則枷送徐天朗、黃汝平、高士尚一干人犯南赴行在，以接替周知望所部，扈衛(wèi)天子。
又依程樟之提議，于幽都城南飲鹿池、磨鏡湖附近，另建南海泊大營。那里湖泊眾多，禽獸聚集，草木繁盛，極適于大軍操練。城中逾半兵馬，都被遣至此處，建造軍營，往后便駐屯于此。
羽林軍預(yù)備離開幽都，返回行在。祁存道至軍營與將士們話別，留誠王等人相送出端禮門，自回內(nèi)城衙署。
恰巧遇著羅竟將往日所受之金銀等物，裝了兩大車，繳于行臺衙署，恭敬將清單，呈交與宣慰相公。
祁存道接過清單，粗粗一瞧，賄物竟達十余萬緡之多。
“當(dāng)朝一品，年俸不過才三千緡?！逼畲娴酪馕渡铋L說道，“都使署任北地，倒是生財有道，卻不知可曾聽聞張顯輝之事？”
“武陽刺史張顯輝，因獻賄坐免，下官已經(jīng)聽說?！绷_竟恭敬叉手，“以督相之威望，坐鎮(zhèn)行臺，各府縣之官，定不敢再有枉法之事，我北道之地，必可大治也?！?p> 張玄翰愕然瞧著，此人面皮之厚，當(dāng)真是令人佩服。
待羅竟告退之后，他忙開口“大人——”
“你不必再說了，”祁存道面色沉重，輕輕擺手，“此人在朝中，必有依仗，咱們，還輕易動不得他。”
“京城刑部，必定已搜檢幽平道進奏院，想來當(dāng)有蛛絲馬跡?！?p> “你說得不錯，不過也不能太過指望?！逼畲娴罁u頭，“羅竟此人，心機深沉，打點周密，至尊若無處置之意，咱們只能耐心等待時機?！?p> 兩人正在計議，領(lǐng)人清點衙署文書的曾文乾捏著兩封書信，面色不豫地進了議事廳：“祁公，且瞧瞧這個?！?p> 祁存道接過書信一瞧，竟然是御筆，不禁眉頭微皺。
讀過之后，他面色愈發(fā)凝重，拈須沉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