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布萊克警長收回審視的目光，伸出一只手，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故作姿態(tài)的吹了吹不那么燙的咖啡，又不緊不慢地小抿了一口，方才緩緩說道：“老實說，我很不喜歡你們這樣的人?！?p> 蘇陌不動聲色，他知道布雷克口中的你們指的是誰，賞金獵人，或者更廣泛一點，異能者們。
“警長，我們擁有同樣的感受。與自己不喜歡的人待在一起，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p> 布萊克警長眉毛一挑，對蘇卡奇·維斯的直言不諱感到很意外，面對一位手握重權的警長，這樣的回答一點也不聰明，尤其是在有求于人的時候。
“是嗎？”布萊克不經(jīng)意的搖頭，“看來，在這一件事上，我們有著超乎尋常的默契?！?p> “那么，為了減少我們各自煎熬的時間，布萊克警長是否可以快些進入正題？”蘇陌道。
跟布萊克聊天，他有一種尬聊的感覺。
“蘇卡奇先生，您真是一個無趣又乏味的人，一點幽默的細胞都沒有。”布萊克警長抱怨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幽默的人，而蘇卡奇·維斯完全領會不到他的幽默之處，真是一個討人厭的家伙。
“……”
蘇陌沉默，無言以對。
其實，他心里有很多話想吐槽這位警長，但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蘇卡奇·維斯，一個良心未泯卻又性格冷漠的賞金獵人，吐槽不適合他的人設和畫風。
既然不能吐槽，那就只能選擇閉嘴了。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布萊克警長很不自在，為了緩解尷尬，他握拳放在嘴邊，干咳兩聲。
“咳咳，我們說正事?！?p> 蘇陌懶得回應，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
左右晃了兩眼周圍的環(huán)境，確信無人關注自己后，布萊克雙臂放在桌上，十指并攏，上身微微向前傾側(cè)，刻意壓低聲音道：“折紙人，222號罪犯，本名史密斯·霍格，異能，折紙具現(xiàn)?！?p> “簡單來講，就是史密斯可以把紙折疊后的物品，賦予它物品的真實作用，折出紙蝴蝶，紙蝴蝶就可以飛，折出紙炸彈，紙炸彈就能引炸……”
布萊克繪聲繪色的描述那種神奇的異能力，他親眼目睹過多次，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十分奇異。
聽完布萊克的敘述，蘇陌若有所思的問道：“史密斯·霍格折疊出來的物品，是否具有紙的特性，比如，淋水會變軟，遇火會燃燒?！?p> “當然具有！”布萊克肯定的說道，“不過，如果僅僅是短暫的接觸，那么對他折疊出來的物品就無效，必須經(jīng)過一定時間的浸泡和焚燒?！?p> “即便如此，他聽起來也不是很難對付?！碧K陌不以為然的說道。
然而，蘇陌的話落在布萊克警長的耳中，瞬間變味，布萊克警長甚至覺得蘇卡奇·維斯在暗暗隱喻他辦事不力，那句“不難對付”，就像是一聲責怪，一聲譏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諷刺。
布萊克警長屈指敲動桌子，嚴肅道：
“蘇卡奇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我們不是你們這樣的法外之徒，不需要遵守任何的法律，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可以不顧后果，不擇一切手段。”
“我們有規(guī)章，有紀律，有保護民眾的責任，還要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chǎn)不受侵犯?！?p> “如果沒有這么多的顧忌，相信我，蘇卡奇先生，相信我，折紙人早就已經(jīng)被送進了監(jiān)獄?！?p> 看著神情嚴肅，又有些氣憤的布萊克警長，蘇陌很快意識到，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對他來說，史密斯·霍格不是一個很難對付的敵人，并沒有影射布萊克的意圖。
“布萊克警長，我理解你所說的那些話。”
蘇陌點頭，第一句話出口，微微平復了布萊克綠色眼眸里的怒意。
“但是?！?p> 他話語一轉(zhuǎn)，繼續(xù)道：“你所說的那一切，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你們能夠把罪犯緝拿歸案。如果不能，你口中的紀律、規(guī)章、責任，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無能者狡辯的各種理由?！?p> “你的工作是保護民眾安全，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chǎn)，可現(xiàn)在，罪犯逍遙法外，正在威脅民眾的安全，正在掠奪公民的私有財產(chǎn)，你所謂的保護，究竟在哪里？發(fā)揮了什么樣的作用？”
布萊克臉色一變，本能的想要反駁，一時卻又想不到很好的理由。
最后，他訥訥道：“抓捕罪犯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們總會抓到他的，正義永遠不會缺席。”
蘇陌聞言，嘴角微微一揚，冷峻的臉龐浮現(xiàn)一抹轉(zhuǎn)瞬消逝的笑容。
“警長，我也提醒一下你，抓捕罪犯，不是科學研究，幾年幾十年不出成果，依然可以問心無愧的說，遇到了重大難題，正在突破，或者已經(jīng)有了突破，需要一段時間的嘗試?！?p> “人們對于科學研究這件事，向來很寬容，因為它不影響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它的缺席，只是讓未來的生活來的慢了一點，早一秒，晚一秒，都無所謂，未來遲早會到來?！?p> “抓捕罪犯，進行正義的審判，這是一件迫切需要進展和成功的事情?！?p> “如果你們花費幾十年時間，才捉到一個罪犯，或者，硬生生拖到那個罪犯老死，這就是一件很無能的事情，你們把這叫做遲來的正義？不，事實上，它頂多算是遲來的補償和解釋，至少，對于那些被損害利益的人來講，事實就是這樣?！?p> 淡漠的話音，如一柄利刃，一次又一次地戳在布雷克·雷諾茲的心窩上，這位身穿黑色風衣的警長下意識的扯了扯深紅色毛衣的衣領，覺得咖啡館里分外的悶熱，讓他有一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言歸正傳，我們還是談一談折紙人的問題吧?！辈既R克有意識的轉(zhuǎn)移話題。
在他的心底，已經(jīng)將蘇卡奇·維斯認定為一個能言善辯、善于捕捉漏洞的人。
蘇陌也懶得跟布萊克討論“缺席的正義”。
他很自然轉(zhuǎn)回話題，問道：“我想知道，你們?nèi)绾未_定折紙人的位置？”
聽到這個問題，布萊克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后腦勺，低聲道：“事實上，不是我們確定折紙人的位置，而是折紙人主動送上門，我們卻一直沒有抓住。”
“嗯？”
蘇陌發(fā)出疑惑的聲音。
本以為是貓捉老鼠的游戲，沒想到，是老鼠戲弄了貓，還在貓的眼皮子底下溜的無影無蹤。
這樣一看，這只貓，委實有點廢啊。
“是這樣的?！辈既R克警長難為情的摸了摸鼻尖，解釋道，“通俗來講，史密斯·霍格是一位江洋大盜，奇怪的是，他不偷其他名貴物品，只偷盜世界名畫，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很在意史密斯·馬丁的遺作。”
“史密斯·馬丁，同樣的姓氏，他們兩個有血緣關系嗎？”蘇陌勾起食指，輕輕摩挲下巴。
“父子關系?！辈既R克確切道。
“嘖！”
蘇陌嘖了一聲，沒想到自己隨便一猜，居然就猜中了，狗血般的劇情。
“這就很有意思了，兒子偷父親的遺作?！?p> “是的，我們也摸不清他的動機。”布萊克郁悶的說道，覺得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被盜走名畫的富豪們都很焦灼，希望我們盡快破案，由于我們屢屢吃癟，他們甚至對我們喪失了信心，所以才會發(fā)出懸賞，讓你們這些賞金獵人來對付他，用異能者來對付異能者?！?p> “可我認為，比折紙人更厲害的異能者只會更危險，這樣的行為無異于驅(qū)虎吞狼。”
蘇陌了然。
驅(qū)虎吞狼，何以飼虎？
布萊克警長的擔憂不無道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N市英雄協(xié)會里的那些人呢？
“你為什么不請求英雄協(xié)會的協(xié)助？”
“唉！”布萊克長長嘆了一口氣，道，“N市僅有的一位S級英雄，正在追查一位諾亞的異能者的事情，無暇顧及我們這邊，至于幾位A級英雄，也都有要事在忙，偶爾抽空來一下，無濟于事?！?p> “英雄協(xié)會處理事務有一個危害等級，危害越大的事件越早處理，折紙人雖然異能等級不低，卻僅僅限于偷盜名畫，沒有主動傷害人的行為，危害等級就比較低，需要拖下去，等他們騰出手?！?p> “原來是這樣?！碧K陌恍然道，“看來，布萊克警長你很需要我的幫忙?！?p> “實話實說，我信不過你。”布萊克正色道。
賞金獵人，比江洋大盜的名聲好不到哪里去。
“了解?！碧K陌點頭，“不過，布萊克警長還有其他的辦法嗎？打算一直這樣拖下去？”
“沒有！”
布萊克警長臉色頓時垮掉，垂頭喪氣道：“我別無選擇，如果再抓不到那家伙的話，幾位大老板稍微動一下手段，我就得拍拍屁股走人，把這個13區(qū)警長的位置交給新來者?！?p> “他們還會給你一個能力不足的理由，聽起來是很凄慘的下場?！碧K陌接話道。
“嗶了狗的異能者！”
布萊克警長大罵一句，沒有克制住自己的聲音，吸引來幾道好奇的目光，不過很快，在布萊克警長的掃視下，那些人識趣的收回打探的眼神。
冷哼一聲，布萊克轉(zhuǎn)回腦袋，憋屈道：“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異能者該多好，就不會出現(xiàn)這么多離奇的案件，也不會有這么多麻煩的罪犯?！?p> 蘇陌無辜躺槍，他也是異能者。
“警長，我再提醒你一下，你現(xiàn)在能夠安然的坐在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有異能者們對付異能生物，如果沒有異能者的話，你打算拿你風衣里面的那把小手槍去對付那些異能生物嗎？”
“恕我直言，就算是最低級的F級異能生物，也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對付的。”
“我知道一句老話，叫做，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來罵娘，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認知和行為?！?p> 蘇陌毫不客氣的回懟。
“如果異能生物也不存在的話，一切就好多了。”布萊克心虛道，仔細一想，蘇卡奇·維斯的話，的確很有道理，如今世界的穩(wěn)定，離不開英雄協(xié)會的那些英雄，而英雄協(xié)會的那些英雄，同樣是異能者，只不過有著英雄的稱號罷了。
本質(zhì)相同，并無差別，他罵的范圍廣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有你所說的那種如果?！碧K陌難得的認同布萊克的看法。
對此，布萊克露出詫異的目光，撫摸著自己的大光頭，疑惑道：“你不想擁有異能力？”
蘇陌搖了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布萊克的問題。
“警長，擁有異能力的人，不是英雄，就是罪犯。沒有罪犯的時候，英雄，也是罪犯。”
“怎么會？”布萊克脫口而出。
英雄是英雄，罪犯是罪犯，豈可混為一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擁有超人般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種天生的罪?！碧K陌神情冰冷。
“這個罪的名字叫做，異端！”
“凡為異端者，必受迫害與孤立?！?p> 轟的一聲！蘇陌的話語在布萊克的腦海里炸響，掀起一陣思維的狂風駭浪。
布萊克一直以為普通人才是弱勢的一方，可從對方的言語中，他竟覺得，異能者更加的弱勢。
異端，一個何其荒謬又恐怖的詞語。
再往前幾個世紀，所有被稱為異端的人，可是會被送上絞刑架，送上火場，送上鍘刀臺。
“這樣的力量，布萊克警長，給你，你想要嗎？”蘇陌輕聲的發(fā)問。
你想要嗎？
四個字回蕩在布萊克的腦海里，他深思許久，方才緩緩的搖頭，道：“不想?！?p> 現(xiàn)實世界不是拍電影，也不是拍連續(xù)劇。
擁有超凡能力的人，在電影里叫英雄，在現(xiàn)實世界里，或許會被稱為惡魔。
在英雄協(xié)會成立之前，異能者們的形象，跟活著的惡魔差不了多少，讓人敬畏，乃至恐懼。
蘇陌似是看穿了布萊克心中所想，又仿佛是在對自己說，他沙啞的嗓音猶如一陣憂傷的風。
“當一個人擁有凌駕于世界規(guī)則之上的力量時，他是神明，也是惡魔?！?p> “區(qū)別在于，他是否如人們所愿所求?！?p> 短短兩句話，道盡本質(zhì)，布萊克重新打量眼前的西裝男子，那深邃的灰藍色眼眸里，仿佛藏著一個異常清醒的靈魂，孤獨的審視著整個世界。
“蘇卡奇先生，通過跟你的交流，我受益良多，我也覺得，我應該改變一下自己的看法。”
“你們這些異能者，或許，沒那么讓人討厭?！辈既R克微微躬身，以表達自己的誠懇。
蘇陌呵呵一笑，道：“人，是一樣的人。只是，我們擁有的力量有強有弱罷了?！?p> “話說回來，根據(jù)你們的預測，史密斯·霍格下一個目標是哪幅畫，地點在哪里？”
轉(zhuǎn)回正題，布萊克鄭重道：“折紙人的目標是兩幅畫，合稱神明的救贖，地點在博物館?！?p> “據(jù)說，這是史密斯·馬丁臨死前最后的畫作，也是專家們認為的最有價值的作品。”
蘇陌頷首道：“謝謝。”
他拎起腳下的燙金黑色手提箱，向神色詫異的布萊克警長致意道：“接下來，我要去看一看那幅畫，順便考察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p> “我跟你一起去吧，最近我們的人時刻守候在那里，會嚴格的搜查靠近的游客?！辈既R克緊跟著起身，坦然道，“史密斯·霍格有變幻體型、相貌的能力，我們不得不小心謹慎一點。”
“麻煩了?！?p> 蘇陌沒有拒絕布萊克的建議，布萊克帶著他參觀，的確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煩。
“不客氣。”
布萊克颯然一笑。
蘇卡奇·維斯雖然不是一個風趣幽默的男士，但他明事理、懂分寸，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兩人相伴，前往N市博物館。
十五分鐘后，抵達目的地。
邁步走進博物館，剛一進門，蘇陌就察覺到幾道隱晦的目光，顯然是布萊克警長安排的人手。
布萊克向他們微微示意，領著蘇陌走到一個密封的櫥窗前，兩人站在隔離線之外。
櫥窗里，有兩幅大致相同的畫作。
畫里的內(nèi)容很簡單，一座聳入云頂?shù)募馑晃豢床磺迕嫒莸娜宋镎驹诩馑?，地面上是一個寬闊的圓形廣場，廣場以及通向廣場的道路上，密密麻麻、由近及遠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影。
這是相同的部分。
不同的部分不多，集中在三個點。
第一點，第一幅畫是黑夜，第二幅畫是白天。
第二點，第一幅畫，尖塔上的人影負手而立，俯視底下的蕓蕓眾生，第二幅畫，尖塔上的人影單伸出一只手，掌心漂浮著一輪烈陽，似乎是他掌心的烈陽驅(qū)逐黑夜，帶來了光明。
第三點，第一幅畫，底下的人們匍匐在地，含淚痛哭，第二幅畫，底下的人們攀爬尖塔，雖然有無數(shù)人墜落下來，卻有絡繹不絕的人涌來。
畫名:神明的救贖。
旁邊，還有專家們關于這兩幅畫的評論和介紹，寫滿了贊美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