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很多事，都是不想面對但又必須堅強以對的。現(xiàn)在比起天上那虛無縹緲的愿望與未來，趙海生更為關(guān)注的，自然是地面上的生活。
他媽曾經(jīng)說過，人生下來就沒有快活的時候。但凡好過一些就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波折。
趙海生想依靠自己給女兒提供好的治療環(huán)境與條件。好友曹元清來看小喜，除帶了些水果之外，還給了一個紅包，里頭是五百塊錢。
他和曹元清說，還沒把實情告訴小喜，醫(yī)生也幫忙瞞著，只有他這個家人知道。
離開前，曹元清說：“索性你年紀也不大，事業(yè)又有成，不如，再找個老婆結(jié)婚吧？之前我也勸過你，小喜也是要有母親照顧的。”
“這對別人不公平，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壁w海生無力道：“不管小喜好不好，她都是我的寶貝。有的人活得長，有的人活得短。她陪我的這段日子，終究也要到頭了?！?p> 趙海生十分悔恨：“要是我當時堅定一些，不松口讓她去就好了?！?p> “誰能知道以后的事呢？”曹元清嘆了口氣：“公司有給賠償嗎？”
“按規(guī)定賠償了又如何？怎么樣都彌補不了了?！?p> 夜間，他在醫(yī)院陪護，隔著玻璃，望著小喜的睡顏，趙海生實在沒法原諒自己。他開始同人打聽，哪家醫(yī)院看這個病厲害，哪家醫(yī)院的調(diào)理手段好。
他甚至懊悔，當初就不該給小喜辦轉(zhuǎn)學，甚至不該搬來霧城。是不是他們好好地待在家鄉(xiāng)，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了？
他是不是，不該接那些案子，做那些事？
趙海生甚至陰暗地想，要是明天是世界末日，地球上的一切都毀滅了才好，他也會走在小喜前頭，有機會的話，下輩子和她再做父女。
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幫星啟爭奪能源，接下那場官司。
小喜問他：“爸爸，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他也只能強忍住情緒，勸女兒聽醫(yī)生的話。結(jié)果一出病房，便落下淚來。醫(yī)生拍了拍他的肩，勸道：“這年頭得這種類型病癥的人，有很多，其實算是常見了?！?p> 暹羅公司甚至提出了一種電影里頭才有的治療方案，將遺體冷凍封存，然后等待。一直等到醫(yī)技發(fā)展到能徹底治愈這種病癥的時候。
趙海生給懟了回去：“你們公司還能堅持開到那一天嗎？”
過去的事永遠不可逆轉(zhuǎn)。就像他明明會對時間這個概念，以及其存在形式有著非專業(yè)的質(zhì)疑。
但是趙海生知道，過去的時間不會再回來。所謂的悲痛，遺憾和不憤，均來源于人的感情。
助理幫他準備好了案件資料，暹羅公司曾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被他給敷衍了過去。
他帶著東西去見了葉良，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決定接下這個案子。葉良松了口氣：“我不是騙子?！?p>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趙海生反問道。
葉良頗有些意外：“你不管你女兒了？”
趙海生卻突然情緒崩潰：“我管誰，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你名聲這么差，如今又牽扯進官司，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葉良沉默了，說會想法子把錢還給他，只要他能幫星啟拿回能源。
“我的律師費，一分錢都不能少?！?p> 見趙海生正欲起身離開，葉良告訴他：“你不要太相信曹元清。之前他曾經(jīng)來找過我，說服我讓你追加投資，并且要付他一筆錢，作為中介費用。”
“我沒有答應(yīng)，我們的研究確實陷入了瓶頸，但那是我們水平有限，我們不是斂財?shù)臋C構(gòu)?！比~良蒼白一笑：“即使真到了最后的時刻，人永遠都不會停止內(nèi)斗。茫茫宇宙，萬千世界，都有結(jié)束的時候，或許數(shù)億年以后，又會有新的生命形式。如此生生不息，亦也是永生?！?p>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挑撥？”趙海生明顯不想懷疑自己的多年好友。
“不是挑撥，只是敘述一件舊事罷了?！?p> 趙海生去了韓家，韓家人得知了小喜的事情，也很是惋惜，并提出來要去醫(yī)院看看孩子的事。
趙海生沒答應(yīng)，他和孩子說住幾天就能回家了。去的人多了，憐憫又帶著悲傷，小喜不會看不明白。
說著說著，趙海生開始哽咽了：“如今雖然還是瞞著孩子的，可我總覺得，小喜是知道的。她跟我說，爸爸，我走了之后，就把遺體捐贈出去，救別的人。再不濟，那就當個大體老師，也算是有了貢獻?！?p> 韓父拍了拍他的手，勸道：“如今環(huán)境不好，得病的人太多了，你也不要太難受。這段時間，給小喜買點吃的喝的?！?p> 韓父還說了：“暹羅公司臭名昭著的，你也不攔著孩子?！?p> 韓母聞言瞪了韓父一眼：“這你怎么這么不會說話？誰能有前后眼，還能看到未來發(fā)生的事？”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趙海生，說過幾天就去醫(yī)院看看孩子。
回家的途中，趙海生給好友打了電話，問他，如今工作如何了？
“隔壁大嬸說你沒幫著大哥，對你我都有點意見。上次還把我堵在門口，狠狠罵了我一頓?！?p> 曹元清在電話那頭否認：“那我就是個小員工，這領(lǐng)導(dǎo)的事，我也不知道?。俊?p> “我這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了，穩(wěn)定了下來，肯定低調(diào)做人了。”
趙海生心中升起一絲懷疑，不過他并未說出口：“之前葉良的消息，你又是從哪里看來的？”
“我這就是在網(wǎng)上找的，做了個可以識別關(guān)鍵詞的程序。海生，我真不知道他是騙子。”
“你總是有這么多理由。”趙海生笑了笑，也沒多說，便掛斷了電話。
葉良的“挑撥”也許是成功的，至少他開始對曾經(jīng)是至交的好友起了防備的心思。
去醫(yī)院看過小喜之后，他設(shè)法聯(lián)系上之前在暹羅公司上班并不幸得了同種病癥的前員工，有的人對此三緘其口，在得知他的來意之后，便將他趕了出去。
趙海生也不灰心，他明白，人已經(jīng)離開，剩下的人總得往前看。生活不是戲劇，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關(guān)于那場能源官司，他亦準備得很充分。曾經(jīng)說有事接不了案子的同僚，不忍心，終究還是提醒了他一句：“要小心對方。我之前不接的原因，不是我嘴上說的那樣?！?p> 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趙海生謝過了他。
第二天，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他本是不想接的，可經(jīng)過同僚的提醒，他本以為會是暹羅公司的來電。
結(jié)果，居然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還喊他“表叔”。
“家奇？”趙海生試探性問道，他知道家奇其實是參與某項秘密項目去了，所以心里頭也沒有別的想法。
他沒有開口問，韓家奇也沒有解釋。
韓家奇告訴他，如今小喜的情況，可以讓她志愿參加他們目前的研究項目，之前就是一個叫林思月的女孩子，她當時和小喜的情況是一樣的。
那個女孩子，同飛船一起，墜入了黑洞，幫他們傳輸回了重要的研究數(shù)據(jù)，但由于設(shè)備問題，只傳回來一半，還有缺失的一部分。
“好消息是，雖然她在我們這個時空意味著消亡，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在某種天體附近監(jiān)測到屬于她的電波?！表n家奇笑道：“這其實，不也是一種存在形式嗎？”
“只是，這不是我們傳統(tǒng)意義上的活著。但是生命的形式多種多樣，有的生命能在巖漿、甚至是在宇宙中生存，而我們只能在地球提供的環(huán)境中活著?！表n家奇告訴他：“一旦小喜愿意參加，后續(xù)的治療都是免費的，也會盡力用最好的藥。”
“黑洞的數(shù)據(jù)對我們很重要，如今的環(huán)境表叔你也是知道的?！?p> 趙海生沉默半晌，沒有答應(yīng)：“我得問問小喜的意思。”
“要是商量好了，做了決定，就再打這個電話?！?p> 趙海生掛了電話，突然覺得命運這個東西，真的很奇妙。他萬萬沒想到，小喜竟有機會以這樣的方式加入韓家奇的研究項目。而他之前折騰的那些，就像是個笑話。
曹元清，葉良，以及那天見過的幾位科學家，不過是他的瞎折騰罷了。
他當然沒把這件事情告訴小喜，他想多看看孩子，讓她再在自己身邊多留一段日子?？捎幸惶灬t(yī)生告訴他：“目前來說，有一種藥是比較有效果的，但是數(shù)量很少，價格也很高。即使交了錢，也不一定能等得到。”
這時候，趙海生才動了念頭，掙扎著把這事和小喜說了。
小喜卻說，她愿意：“能在離開之前，看看宇宙的美妙，我也很欣慰了。有多少人能去天上看看啊？”
趙海生將收集來的黑洞紀錄片放給小喜看，他其實沒有那么樂觀。但是小喜卻很期待。
韓家奇也從百忙之中抽空來了一次，他的解釋自然比自己的更加專業(yè)。
待他走之后，小喜才說：“爸爸，其實我早就有感覺了。有時候瞞著我，并不是對我好，而是你們想看我快樂，但是生病的人，不管大病小病，一到醫(yī)院來，哪里還有快樂可言呢？”
“我覺得韓表哥的建議不錯，至少，能在離開之前，在太空中，看看我們家園的全貌，看看天上的星星，這是很多人都感受不到的事，是萬億挑一的?！?p> 至少，能讓爸爸少些負擔，給自己留些錢財，別因為她，最終人錢兩空。這么多年，她一直在讀書，想著終于能工作了，以后會自己養(yǎng)活自己，用自己的勞動所得孝順爸爸，也許，會談戀愛，或者去相親，組建自己的家庭。
她曾經(jīng)惶恐過，怕爸爸會再結(jié)婚，會有新的孩子，會不再疼她。但如今，她有些后悔，至少有個弟弟或妹妹的話，父親也有慰藉。
但一切，終究只是奢望罷了。這種環(huán)境大問題也不知道該怪誰，也許該怪游輪上往海里扔垃圾的游客，也許該怪只顧經(jīng)濟利益肆意排放污染物的某國發(fā)電公司，也許該怪因運輸不當而泄露至大海的原油，甚至，還有許多許多。
也許，一件件堆疊起來的，不讓人在意的小事，終究連在一起，慢慢累積，形成龐然大物。
人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韓家奇那邊的動作很快，小喜點頭之后，第二天就換了病房，用上了很貴又產(chǎn)量有限的藥。
趙海生開始幫她收拾行囊，每天都想出新的好玩的東西，買回來讓她帶著?？尚∠部偸蔷芙^了：“韓表哥說，他們會幫忙準備好的。還說有一種未面世的空間技術(shù)。就和小說里頭的隨身空間差不多，可有意思了?！?p> 這項空間技術(shù)，韓家奇和他說過，是之前的葉良無私上交的。
知道這件事情之后，他撤了訴，不再追究所投資那筆錢的去向。葉良則把他同曹元清的電話錄音交給了他。
趙海生還有好幾筆向曹元清轉(zhuǎn)賬的記錄，連帶著葉良所提供的證據(jù)一起。這對曾經(jīng)的親密好友最終對簿公堂。
他沒有問為什么，只想把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來。曹元清卻拒不執(zhí)行，他理所當然道：“我當年比你考得好，大學也比你厲害，憑什么混得還不如你？你以為你幫我了？你不過就是施舍我而已！你這么看不起我，我們還當什么朋友？”
趙海生研究過，其實很多案子都是熟人犯案。他也沒有對曹元清解釋，就讓他那么以為吧。
最終，趙海生還是拿到了錢。他用這筆錢給隔壁家的孩子買了兩套防護服和兩個大禮盒，算是幫自己的識人不清賠罪。剩下的錢，他則用小喜的名義捐給了韓家奇所在的項目。
韓家奇說，這個項目是不接受私人捐款的：“不過，一個父親，為了自己的女兒出錢，也是可以例外的?！?p> “葉良如今回來了，他會繼續(xù)對時間的研究?！?p> 趙海生突然輕松了許多。小喜登上飛船那天，盡管不舍，可他還是放她去了。
周圍是工作人員的聲音，可趙海生的眼睛還是模糊的，視屏里頭的小喜在同他說話，他卻啞著聲音，想說又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手去摸電腦屏幕。
他記得，小喜的聲音很雀躍，至少，她也許是高興的。
那日之后，韓家奇會時常同他聯(lián)系，說數(shù)據(jù)收集成功了，能監(jiān)測到屬于小喜的電波之類的。
趙海生也沒細問，他不懂操作，也不懂其中的專業(yè)知識，他怕深問，會問出矛盾的地方來。
“宇宙浩瀚無垠，神秘又讓人神往，也許，離開是另一種開始。”
同暹羅公司的能源官司竟也牽扯了五年，明日便是上庭的日子。他費盡萬難，將之前在暹羅公司上班卻又和小喜有同樣遭遇的家人們聯(lián)合起來。
他期望著，能有公正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