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閉了電腦,走向客廳說:“洛溪,舅公帶你去買兩件衣服好嗎?”
洛溪停下手中的游戲,沖我點了點頭。隨后我就穿好鞋,領著洛溪出去了。我?guī)罔F前往了圓融星座。在五樓的童裝區(qū),我們逛了又逛。不管她說不說話,她看起來都像任何一個在類似情況下的小女孩一樣喜歡這趟購物:完全自由地選購她想要的東西。起初我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集中在基本用品上(襪子,內(nèi)衣,長褲,睡衣,一件帶帽兜的運動衫,指甲刀,牙刷,梳子,等等),然后又買了一雙粉色運動鞋和一雙锃亮的皮鞋,最后我們買了紅白兩色棉布連衣裙——經(jīng)典樣式,圓領,有在背后打結的腰帶。
結束購物后,我看了下表,已經(jīng)十二點了,該吃午飯了。我想小孩子都愛吃麥當勞、肯德基,不如就帶洛溪去吃這些吧。于是我問洛溪:“舅公帶你去吃肯德基好嗎?”
洛溪點了點頭。我領著她,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很不方便),走出了圓融星座,接著又向北走了大約五百米,來到了天幕街的肯德基。進去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人不是很多,我把東西放在一張四人座位的一側后,就帶著洛溪到前臺點餐了,我遞給她一張餐卡,她指給了我?guī)讟訓|西(雞腿漢堡套餐、圣代、蘋果派),我一一點了,自己也點了一份套餐。
就在我端著餐盤向座位走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把餐盤放到桌子上后,趕忙接起了電話,是馬可:
“舅舅,我已經(jīng)給我姐姐胡潔打過電話了,她同意了。開始她一點都不情愿。我們通話了半小時我才說服她。不過她讓我們最好這一兩天就把孩子送過去,因為兩天后的周末她恰好要帶孩子去附近的一個度假村,如果洛溪來了,就可以一起去,否則就得等她回來才能把孩子送過去。吃晚飯時,我們商量一下什么時候去,怎么去吧?!?p> “好,到時我們商議。”我說,“我剛帶洛溪買了些衣服,正領她吃肯德基呢。”
“辛苦你了舅舅,我們晚上見?!瘪R可說完后掛斷了電話。
我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么快。我當然感到一陣輕松,很高興問題得到迅速而有效的解決,但我的另一部分心思卻又覺得失落,甚或還有些許凄惘。我已經(jīng)開始喜歡洛溪了,在圓融星座的整個采購過程中,我的心漸為一種可能性所動,即讓洛溪在我身邊多待些日子——幾天,甚至是幾周。這不是說我對情況改變了想法(她肯定不可能長久在我這兒住下去),但短期住一陣對我而言還是可以承受的。媛媛小時候,我錯過了很多機會,而現(xiàn)在,突然有一個小女孩在這里,她需要照顧,需要有人為她買衣服,給她飯吃,需要一個成人有足夠的自由支配時間去關心她,把她從令人困惑不解的緘默狀態(tài)中拖出來。我不反對充當這樣的角色,可現(xiàn)在我的角色就要被取代了。我試圖安慰自己,心想洛溪在麗水跟胡潔及其孩子們在一起會更好,但我對胡潔又有什么了解呢?我已多年沒有見到她,過去偶然見過的幾面也令我感到寒心——她總露著一幅盛氣凌人的面孔。
由于拿的東西比較多,用完餐出門后,我叫了輛出租車,一直讓司機開車把我和洛溪拉到樓下。進了家,放下東西后,我就去書房換衣服了,等我出來后,發(fā)現(xiàn)洛溪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已經(jīng)睡著了。我想,她一定累壞了,坐了一夜車,我又帶她去逛了兩個多鐘頭的街,想想她也是夠厲害的,一直撐到了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家里已經(jīng)比較冷了,我輕輕地走近洛溪,把她歪著的身子放正了,隨后又到臥室拿了一個枕頭墊到了洛溪頭下,再之后又找了一條毯子蓋在了她身上。這當中,她一次也沒睜開眼睛。
到了下午四點半,洛溪還在熟睡,我擔心她下午睡太多晚上會睡不著,于是決定叫她起來。這時一件奇妙的事發(fā)生了。我站在沙發(fā)旁邊伸手輕輕地搖洛溪的手臂:“洛溪,醒醒吧,起來洗個澡?!比拿腌姾?,她睜開眼睛,然后是一陣全然困惑(我在哪兒?這個瞧著我的陌生人是誰?),終于記起來我是誰了,她沖我笑了一笑。
“你睡得好嗎?”我問。
“很好,舅公。”她答道。
嘣。爆破的聲音。洛溪竟然開口說話了。沒有人促使、慫恿,沒有停頓一下想想她要做什么,她平靜地張嘴說話了。我琢磨,究竟是緘默統(tǒng)治期正式結束了,還是在剛蘇醒過來的恍惚狀態(tài)中忘了不說話的約法呢?
“那就好?!蔽艺f,不想把事情搞糟,所以不提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舅公,洗完澡我能穿上新衣服嗎?”她問道。
“當然可以嘍?!蔽乙种浦逑穆曇魩Ыo我的激動和興奮的心情說。我以為洛溪的沉默期已經(jīng)結束了。可誰曾想,當洛溪要從沙發(fā)上下來時,她頭頂上的天塌了下來。我很少見到一個人臉部表情的轉(zhuǎn)變會像她此刻那么快。就在一瞬間,她那粲然笑容變成了強烈而難忍的恐怖神情。她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睛一瞬間就盈滿了淚水。
“孩子,怎么了?”我說,“你沒做錯任何事情?!?p> 但她是做錯了??此难酃?,看她小臉蛋上的痛苦表情,就好像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在一陣對她自己突發(fā)的怒氣中,她開始用她左手掌打自己腦袋的左側,似乎要用這些猛烈的動作來說明她覺得自己有多傻。她打了三下,四下,五下,可就在我要抓住她手臂不讓她再打下去時,她突然伸出左手,用一只手指斷然指向前方。她滿腔怒火,眼光流露出極度的嫌惡和自怨自艾,接著她開始用右手拍打自己伸出的左手,似乎在叱責左手居然好意思伸出一個手指。拍打了幾下后,她又突然把左手握成拳,然后舉向空中,接著,先是伸出一根手指戳向空中,然后是兩根。她想告訴我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猜想這跟時間有關,跟她允許自己恢復說話之前剩下的天數(shù)有關。她本來只有一天不能說話,可現(xiàn)在已有幾句話在無意中溜出了嘴,所以她要給自己的沉默日子多加一天,以此來懲罰自己。
“洛溪,你是要在兩天后開始說話嗎?”
沒有回答。我又問了一次,可洛溪不打算泄露她的秘密。不點頭,不搖頭,什么表示也沒有。我在她旁邊坐下,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
“走吧,我們?nèi)ハ丛??!?p> 我領她走到衛(wèi)生間后問她:“你自己一個人能洗澡嗎?”
洛溪搖了搖頭。
“平時都是媽媽給你洗澡嗎?”我又問。
洛溪點點頭。
“那今天舅公給你洗澡好嗎?”我說。
洛溪點點頭。
我讓洛溪脫衣服,一面打開了衛(wèi)生間的浴霸。隨后走進淋浴間將淋浴水放熱了,接著就讓洛溪穿著拖鞋進去了??粗娣亓芰艘粫簾崴?,我開始給她洗頭,之后便給她打浴液。我也不知道平時她母親是怎么給她洗澡的,反正我就按我自己的方式來了。最后,我給洛溪拿來洗面奶,擠在她手上,讓她自己洗了臉。
出了浴室,我用毛巾給她全身擦了干凈。我讓她先別出來。隨后我走向客廳,打開空調(diào),接著又找了個外套,拿到衛(wèi)生間裹在了洛溪身上之后,才領著她出來。洛溪在客廳從里到外都換上了新衣服,小姑娘顯得更加美麗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