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任務(wù)

　　遠(yuǎn)東的國際自由港，幻海市的濱江地帶薈聚了燦爛壯麗的萬國建筑群，其中矗立著一座二十四層、綠寶石尖頂?shù)哪μ齑髽?，在一切濱江地帶的名勝里都堪稱“王冠上的明珠”——這是幻海有名的“和平飯店”——凡是來往幻海的名流權(quán)貴，能在“和平飯店”混成常客，才算得上在社會有臉面。

　　自從開業(yè)以來，“和平飯店”頂部的七層樓就一直被某個神秘客戶租用，哪怕幻海再有勢力的客人也無緣登臨。戰(zhàn)后第十六年的一月某日，“和平飯店”的頂部七層迎來了那個客戶派遣的新一任主人。

　　——一個一身白襯衫、黑西褲，打著領(lǐng)帶的高挑女人站在頂部最高層的辦公室里，從陽光照耀、鉆石般閃爍的大玻璃幕墻，俯瞰著幻海市的萬千風(fēng)景。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是頂層第一樓的保安稟告預(yù)約的訪客來臨。她示意放行。

　　辦公室的門敲了兩下，一個魁偉強(qiáng)壯、目光堅毅的四十歲漢子走進(jìn)她的辦公室。這漢子著一身便服，但他的行走虎虎生風(fēng)、步伐穩(wěn)健，如同一個軍官。

　　“幻海站行動科長，尚云鵬，向林洋董事報道?！睗h子向那個女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軍禮。

　　俯瞰海景的女人側(cè)過臉，這是一張美艷又英氣、三十歲不到的臉。她留著一頭大波浪卷的烏發(fā)，胸脯飽滿，小麥色的皮膚，長手長腳。但她的眼睛卻流露出遠(yuǎn)比表面年齡老辣和有穿透力的目光。

　　女人受之坦然地坐上辦公桌的老板椅，平淡道，

　　“三個月前，組織總部任命我為幻海的審判官，處理前任幻海站長留下的爛攤子。而從今天起，我正式接管幻海站的一切工作，擔(dān)任幻海站的新任站長，負(fù)責(zé)處理幻海站管轄區(qū)域的一切重大的異常事件。尚先生是幻海站的支柱，寥寥可數(shù)的A級調(diào)查員。希望你能像過去三個月配合我的清理工作那樣，完成組織交付的新任務(wù)?！?p>　　“遵命！”

　　尚云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還了一個軍禮。在過去三個月，他充分領(lǐng)教了眼前這個小姑娘手段的兇殘瘋狂，也從各個渠道了解到這個小姑娘在組織高層深不可測的背景。

　　她是獵人，也是收藏家。只怕是比前任站長還不好應(yīng)付的主子。

　　瞧了恭順的尚科長一眼，林洋打開抽屜，把一份任命書交給他，

　　“戰(zhàn)后以來，異常事件在人類世界的出現(xiàn)越來越頻繁，危害也越來越大。解決重大的異常事件，不再是個別調(diào)查員能夠應(yīng)付過來的，組織需要進(jìn)一步調(diào)遣利用官方的力量。有這一個明面身份，會方便你的行動科之后的行動?！?p>　　尚云鵬接過任命書，不禁一愣，隨即心中生出無限感佩。

　　——手上這一份任命書竟然是幻海市警務(wù)處處長的聘書！這個職位是幻海一切巡捕的老大，可以對幻海一切官方的警力和暗探發(fā)號施令！任命書上是如假包換、掌控幻海一切政事的“幻海理事會”的聯(lián)署和官押。

　　想不到，組織潛藏的力量如此巨大，可以輕易左右一座國際自由港的最重要的官方暴力機(jī)構(gòu)。

　　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姑娘對自己三個月鞍前馬后的賞賜如此之厚，一任站長便給自己要了可以在幻海橫行霸道的官職。

　　“從今往后，尚某唯林站長馬首是瞻！”尚云鵬九十度彎腰，向林洋深深鞠躬。

　　林洋打開辦公桌上的文檔，道，

　　“那我們就開始新一任的工作吧。今天有三個事項需要解決。

　　第一，是新一批調(diào)查員的招新和實(shí)習(xí)。我會改變幻海站的前任優(yōu)先栽培泰西調(diào)查員的方針，轉(zhuǎn)向招募和使用本土的唐人調(diào)查員，他們更加熟悉本土的情況，更便于獲得本土的情報，作出更符合現(xiàn)場和民情的判斷。我希望，行動科以后照顧這些新人，把他們派到最鍛煉人的一線去。”

　　“遵命！”尚云鵬道。

　　所謂最鍛煉人的一線，就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尚云鵬想。反正，唐土最不缺熱血、天真又找不到事情做的年輕人。倒是泰西人當(dāng)慣了老爺，驕狂自大，不通世情，稍微死一個殘幾個，總部就煩個不停，真不好支使。

　　“第二，按照總部的情報部門的研判，有一批組織的通緝犯，或者說‘魔人’，在過去三個月躲避組織在泰西的追殺，偷渡到幻海。我就交給行動科處理嘍?！?p>　　尚云鵬接下林洋交付的通緝犯名單——林林總總十?dāng)?shù)人，最高的是“B級魔人”——又大聲唱了一個喏，

　　“遵命！”

　　這是向泰西的總部邀功，于自己往后的晉升大大有利，絕不能怠慢。強(qiáng)龍難敵地頭蛇，這個遠(yuǎn)東可不是那些瘋子想象的法外之地，到處是幻海站的眼線，這些魔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最后一個事項：過去三個月，幻海站的重點(diǎn)是清理內(nèi)部的問題，積壓了一些外面的案子。你們行動科抓緊處理完，別拖過舊唐歷的春節(jié)——比如這個‘墻中鼠’的事件?！?p>　　林洋指著文檔上小小的一行字道。

　　——“‘墻中鼠’，暫定D級異常事件。事發(fā)地：南英怪談社。報案時間：12月中旬。委托人：幻海總商會某董事……”

　　尚云鵬心里對這個小案子嗤之以鼻。報案的不過一個商會的小董事，為出事的女兒憂心忡忡，也不知道從哪一個勢力人物搭上的組織門路。但他面上還是不露聲色，也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預(yù)案交給眼前的林站長審核，

　　“行動科認(rèn)真研究之后，決定不委托民間調(diào)查員，而是派遣本站直轄的‘C級獵人’調(diào)查員柳子越解決‘墻中鼠’事件。小柳是幻海站年輕調(diào)查員之中的翹楚，有希望晉升B級。我相信柳調(diào)查員能在最短的時間干脆利落地解決問題，提升我們幻海站的影響和聲威?！?p>　　這是一個尚云鵬要提攜的小弟，讓他完成新站長的開門第一個任務(wù)，好給大領(lǐng)導(dǎo)留下印象。

　　“那就給他一周時間完成任務(wù)。只限一周?！?p>　　林洋看了下桌上的臺歷，在她規(guī)定的日期畫了一個圈道。

　　“遵命！”

　　尚云鵬敬禮、轉(zhuǎn)身、正步走到門口。這時，林洋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示意尚云鵬留步。

　　把話筒放在一邊，林洋叉掉臺歷上剛畫的圈，向尚云鵬道，“撤銷柳子越的行動吧。”

　　尚云鵬顯出錯愕之色。

　　“剛才，幻海站的情報科打來電話，‘墻中鼠’那個委托人撤銷了申請——他的寶貝女兒已經(jīng)沒事了，南英怪談社一切正常。不過，情報科拒絕了委托人返回委托費(fèi)用的要求。”

　　林洋道。

　　尚云鵬的拳頭一緊。情報科那群坐辦公室的又在胡搞些什么！自己行動科的調(diào)查員可不是隨他們指揮來指揮去的小狗！

　　林洋道，“我會批評情報科，也會給那個冒失的委托人一個難忘的教訓(xùn)。那就期待那個柳調(diào)查員之后的表現(xiàn)吧?！?p>　　她揮了揮手，尚云鵬恢復(fù)了恭敬的神色，又道一聲“遵命！”，退出辦公室。

　　再無他人的辦公室，林洋又拿起電話筒，問電話那一頭，“‘兩頭蛇’，我挽留了你的退休，但我可沒想用一個頭腦已經(jīng)糊涂的老頭?！?p>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如同飽嘗鮮血的刀劍一般凌厲。

　　“組織的一切委托人都該清楚，他們的每一句委托都不是兒戲；情報科也確認(rèn)了那個異常事件的真實(shí)性——那么，‘墻中鼠’怎么會無緣無故地消失？這一次，誰要受我的懲罰？”

　　電話的那頭，卻是一個老者溫和又篤定的微笑，“‘墻中鼠’消失的緣故，即便情報科里的人也是很難理解的。不過，只要看過今早恢復(fù)更新的《魔都評論》副刊上那個《新聊齋》欄目，小林你馬上就會懂了?！?p>　　《魔都評論》作為幻海影響力最大的報紙，也是林洋每日必讀的功課，但她從來沒有讀這張報紙文藝副刊的興趣。這一次林洋翻到老者說的那個《新聊齋》，一篇《墻中鼠》的短篇跳進(jìn)她的眼簾。

　　這卻是敘述泰西花旗國一家教會女中出了鼠妖的怪談故事。文筆滑稽，用詞土味，根本是披著泰西人皮說唐國事的評書。

　　但讀未及半，林洋的俏臉已經(jīng)冷如冰霜，她的眼睛盯著那個作者的筆名，“澄江”。

　　曾經(jīng)，在三個月前，她解決過一個同樣化名的民間調(diào)查員。那不屬于組織總部的清理工作，而是為了她自己的計劃，不得不排除的掛礙。

　　“這個小混蛋又走回老路了嗎？”她拿起電話筒，并沒有作出即刻的決斷，久久不言語。

　　“你追求的不也是自由，那又何必妨礙他找回自己的自由？”電話里那個老者笑道，“不如，讓我再去拜訪下那個小朋友，看看情況——哈哈，他怕是已經(jīng)徹底忘記我這個老頭子了?！?p>　　“這一次，我就在這里等他，什么也不會幫他；既然他覺得自己有本事，那我就等他長回本事，走到和平飯店這層最高樓的那天?！?p>　　林洋掛斷了電話。

　　在她的辦公桌抽屜里，安靜地放著一本人皮包裝的古書手抄本。這本書叫《錄鬼簿》，其中有一頁寫著“澄江”的名字，不過，這是一個已經(jīng)勾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