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默念幾聲,突然聲音高亢:“蒼天在上……黃天在下……因起緣滅,大開鬼門……作威作福為禍人間,不可活!三七二十一法令城隍規(guī),即在人世間,為人不為事,作孽不超生!拔舌地獄走一遭,刀山地獄滾一滾吶……”
神婆的咒語,十分惡毒,把眾人聽得,只覺全身汗毛倒豎。
神神叨叨半天后,神婆咒語再次改變:“塵歸塵土歸土,來者無分文,不帶分文去,今世苦做舟,來世享富貴,黑白無常行人間,牛頭馬面穿陰陽,孤魂野鬼快快來,萬**回在此處……”
“鈴鈴鈴……”
神婆不停地念咒,神棍也配合她開始施法。
不知何時他手中的浮塵已經(jīng)換成桃木劍,桃木劍是鬼魂的克星,同時也是給鬼魂一種壓力,不順從者,可讓你魂飛魄散。
正中木桌,沒有任何供品,只有七沓符紙,被七只燃香圍繞,喻義七星踏月,上天入地,勾通陰陽。
一式鳴劍遙指,一沓符紙開始顫抖,微風(fēng)吹過“嘩嘩”作響。
隨后,劍挑起,符紙“嘩啦啦”拋空而舞,一招劍劈華山,符紙隨即燃起大火。
“黃泉路上無客棧,望鄉(xiāng)臺上思遠(yuǎn)親。孟婆碗中憶成空,奈河橋上情絲斷!不枉生,莫回頭,莫回頭啊……”
劍路高歌,“噗!”再次揮出一劍,符紙化塵,第二沓浮空時,又是忽的燃燒起來。
“逆吾者死,敢有沖當(dāng),黃老律令,急離遠(yuǎn)方,北神統(tǒng)錄,永斷不祥,急急如律令!”
符紙燃盡,熱量散去,陰冷仿佛籠罩每個人的心底。
神棍的手段不少人聽過,真正見過的并不多。
葉正信以前就沒見過,這次他也算是大開眼界。正當(dāng)吃驚神棍的手段時,手被人突然拉住,心中一驚,回過神來低頭看去,原來是兒子小剛,顯然小剛是被好奇心帶了過來,拉住爺?shù)氖郑彩潜贿@個場面給嚇得。
“剛子,你怎么來了?”
小剛精致的臉袋兒上調(diào)皮地一笑,指了指下面轉(zhuǎn)圈的人群。
葉正信定睛望去,才注意到最里圈兒有不少女人,略有疑惑:“這種事情不是女人要靠邊站的嗎?”
或許他知之甚少,也或許本就是人家的一種儀式!
一個個女人排隊而行,速度越來越快,一名窈窕風(fēng)韻,且穿著素然的女子來到跟前,她面色莊重,仿佛在為死去的人們愁腸百結(jié),一朵小白花,簪與一側(cè)的發(fā)髻,柔美的人兒,似,沉魚落雁,又,鶴立雞群,唯,獨處一枝。
這讓葉正信眼前一亮,搖頭苦笑,兒子對于小梅的依賴和小梅對兒子的關(guān)心,他不是不明白,雖然小梅年齡有些大,不過就憑這份容顏,做自己的兒媳婦,也是與有榮焉。
這女人正是蠟梅,也不知什么時候混于災(zāi)民之中,應(yīng)該心底里的那份善良讓她與其心有靈犀。
沒人知道昨夜三更時,蠟梅已經(jīng)讓紅叔拿了不少糧食扔進災(zāi)民人群中,讓不少人感謝蒼天,還說是菩薩顯靈。
當(dāng)紅叔回去稟報蠟梅,說災(zāi)民把她當(dāng)成了菩薩,她并沒有任何高興,反倒是靜靜地閉上眼睛,默默地為災(zāi)民祈禱,好似她真的要成仙成佛!
由于人太多,錢保長并沒有注意這些,葉正信也只是看了錢保長一眼,發(fā)現(xiàn)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下面的蠟梅,眨了眨眼兒,只管裝作沒看到。
蠟梅是陽埠莊子的人,葉正信擔(dān)心她會得罪人,總覺得這樣做不合適,想讓兒子去把她叫回家,卻又覺得這丫頭做得對,起碼比自己更有膽魄。
馬大夫微皺眉頭,神婆子和神棍的咒語讓人聽得心煩,他并不怎么信奉鬼神之說,或者受了馬媒婆的傳染,也從不反對這些神跡??墒沁@樣一來,讓陽氣鼎盛的陽埠莊子成為一個陰煞之地,可不是他想要的。
馬大夫低頭跟老騾叔商量了幾句,二人便把錢保長拉倒一邊說話。
正在此時,十幾個面容憔悴的小葛莊婦女突然哭喊著沖上前來,一下子就把錢保長他們幾個老頭兒圍在中間。
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潑辣婦女便張揚舞爪地?fù)湎蝈X保長,一時不妨,錢保長的脖子已經(jīng)被抓了幾道紅印子,這還不算完,女人還在繼續(xù),仿佛掙命一般!
“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來,你們這些壞人,陽埠莊子都是王八蛋吶……嗚嗚嗚……”女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手上還沒閑著。
任她哭喊,如此瘋狂,葉正信可不允許,由于他離得最近,已經(jīng)迅速擋在錢保長面前,雖然手背被抓傷,但揮手招架半天,總算抓住了潑辣婦女的雙手。
“行了,大嫂,那些事情與我們無關(guān),你這是做什么!”從來是與人為善的葉正信,急得大聲斥責(zé)!
“保長吶,你怎么樣?”老騾叔雖然年紀(jì)大,反應(yīng)卻不慢,已經(jīng)拉著錢保長后退到墻根兒。
此時的大門外,也就幾個老人和葉正信和錢大力他們,其他幾乎全都是小葛莊的災(zāi)民,如果他們發(fā)飆,幾個人可就倒了血霉了!
“哦……我沒事!”錢保長摸了摸脖子,喘著粗氣說道。婦女突然發(fā)狂,給了他措手不及,總算也無大礙。
“夠了,大嫂,有事說事,你這么撒潑,能解決問題嗎?”扔開婦女的手,葉正信沒好氣地吼著。他就不明白這個婦女是怎么了,冤有頭債有主,這算怎么回事!
潑辣婦女被兩個女人拉住,只剩下鼻涕眼淚地哭著大罵:“你們都是一個鼻孔喘氣,都是壞蛋,地主害死我兒子,你也不要充什么爛好人,你們都該下地獄,下地獄啊……”
錢大力雖然是買賣人,天生的身強力壯卻不是吃素的,女人被放開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咬著牙根兒跑過來,緊握著拳頭走向婦女,被葉正信拉住。
“大力,不行,大力,你聽我說!”葉正信趕緊勸說。
錢嘉豪也拉著錢大力的胳膊不肯放手,他明白大舅子的用意。
這可不是魯莽的時候,如果錢大力的拳頭打在婦女身上,恐怕下面裝神弄鬼的小葛莊村民,必將群起而攻之!
錢保長好不容易定住心神,還不等說話,幾個女人的罵聲已經(jīng)一浪高過一浪!
“你們就是一伙兒的,兩百斤糧食,你知道多少人命!”
“我們不要糧食,把人命還給我們!”
十幾個婦女,你一句我一句,讓錢保長一個腦袋兩個大。
妥妥地把他們向來穩(wěn)重沉著,德高望重的幾個長輩說得緊閉雙唇,無力反駁。
錢保長低沉地對老人們說:“只要不動手,有氣讓她們出,要罵任她們罵,想必,哭夠了鬧夠了,談判的機會也會有了眉目?!?p> “任她們罵吧,老朽一把年紀(jì),還怕豁出這張老臉!”老騾叔是打心里可憐災(zāi)民。
“大力,回來,不要鬧,咱們不是來打架的,你爺不防事的!”馬大夫也贊成保長的建議,趕緊喊回錢大力。
長輩開口,錢大力終于松開拳頭,飲恨吞聲地站在原地瞪著潑辣婦女。
葉正信手背上幾道血痕有鮮血滴落,他都顧不得看一眼,女人們咒罵不止,讓他想說些什么也插不上嘴。
小剛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根布條兒,撅著嘴巴給葉正信纏繞手背。
“叔,你怎么樣,你受傷了?”蠟梅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邊的騷亂,顧不得別的,趕緊跑了過來,要強的個性讓她憋了一肚子火氣!
“大哥,你受傷了?”
還不等蠟梅發(fā)威,一個幽怨好聽的聲音出現(xiàn)在葉正信面前。
“啊,是你?”葉正信認(rèn)出來人,正是那個抱著死孩子的女人。
女人的出現(xiàn),讓圍繞一圈兒的婦女們突然停止了罵聲。
“文凱,就是這位大哥給過我螞蚱,他……是好人……”女人似乎還是有些神志不清,聲音悠悠,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讓人憐惜不已。
葉正信有些迷糊,真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出來為自己說話。
“是嗎?呵呵,這位大哥,多謝幫過我的女人!”文凱客氣地感謝葉正信。
“哦……客氣?!北疽詾檫@男人只是欺騙女人的,能回來,葉正信真是沒想到。
文凱長的五大三粗,模樣卻是白面書一般,他回過頭對潑辣婦女道:“大屏嬸子,冤有頭債有主,有些事還是交給保長來做吧,你就不要在這里胡鬧了,到時候多給你幾斤糧食,我給你說情!”
男人倒也干脆,幾句話說完,牽著抱小孩的女人就離開了,只是,此刻的女人沒有抱孩子。
也不知潑辣女人嘟囔了些什么,隨后一群女人居然罵罵咧咧地走了。
見到他們遠(yuǎn)去,葉正信想到什么,趕緊跑去追文凱,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就是突破口!
蠟梅算是有能耐沒處發(fā),人家都走了,還能怎么辦。
葉正信追出去,錢保長他們當(dāng)然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是半天后,葉正信回來,結(jié)果卻讓大家很失望!
“他不肯幫忙?有沒有說他們保長是哪一個?”老騾叔急著詢問。
葉正信搖搖頭,一副失落的神態(tài)。
人家這么做,自有人家的打算,能夠幫他們一把,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還要讓文凱找來他們的保長,人家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
錢保長嘆了一口氣。
一刻鐘后,大門打開,王管家來到錢保長身前:“保長啊,您吃苦了,我們東家說,愿意給他們五百斤糧食,讓他們趕緊走。”
殊不知,王仁義剛才就在二院的墻角下偷偷聽著外面的動靜,已經(jīng)嚇得冷汗直冒。
偷奸?;蚤T左道,壓榨鄉(xiāng)里的事情他不知做過多少,要說殺人,這還是第一次!作為一個商人,更加信奉財神,若真的要是被鬼神纏身,王仁義可不想要。
他算是怕了這些災(zāi)民,更害怕十八層地獄。
當(dāng)神棍再次點燃符紙,惡毒的詛咒剛剛開始的時候!
錢保長立刻再次大聲喊話:“各位鄉(xiāng)親,各位父老,王家說了:愿意拿出五百斤糧食以作補償,如果有能夠做主的人,就出來說句話!若是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又何必弄這一套;再不出來,我就真的不管了,老朽也只是個普通百姓,省得管閑事落是非。”
下面的召魂儀式還在進行,不過好歹人群中走出一個大概五十幾歲,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他似笑非笑地來到錢保長面前,拱手道:“我是大葛莊的保長黃錦州,錢保長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有些事就不勞您操心了,我們還要在這里做二十一天法事,法事做完,不要糧食也會離開?!秉S保長的話非常直接,明顯就是嫌棄給的糧食太少,看似和氣,實則冷厲之極。
錢保長很是無奈,好不容易出來一個說話的,卻讓自己騎虎難下!
“黃保長,咱們都不是小孩子,直接說個數(shù),給不給讓王家自己操心去。二十一天只怕王家等得起,你們也靠不起,你這么說也不是個辦法?!?p> 黃保長耷拉著眉毛稍許沉思!
“三千斤糧食,馬上就走。”他哪里等得了二十多天,也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了一個數(shù)目。
獅子大開口!這是幾個老人的共同想法??墒亲屑?xì)想一想,黃保長也算實誠,畢竟,買賣各憑本事,價格只論高低,沒有公平的行情,只有你情我愿。
“哎!黃老哥啊,你這是叫我難做啊,說實話,我走了,恐怕你們就真的要在這里多待幾天了!三千斤,估計他是不會同意的。”
不是錢保長不想給災(zāi)民多爭取一些利益,他知道王仁義的秉性,剛才答應(yīng)的五百斤糧食,恐怕鐵公雞已經(jīng)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黃保長稍加猶豫,沒有說話,然后再次加入人群,繼續(xù)他們的法事,不再理會錢保長。
其實錢保長明白,對方剛才說的話,大門里面應(yīng)該有人聽得到,就是要讓人把這些話帶給王仁義,讓他知道,自己是在為雙方努力。
沒有進去跟王仁義商量,一刻鐘后,干脆領(lǐng)著人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