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兒,我們也是難得地來找秋月玩耍,幾個月來,秋月妹妹哪天閑著來,她手上的繭子,看著就怪疼人的,我們家就不讓我做這些!”馬月鵝家境不錯,早就打心里為秋月鳴不平,心氣不順,不自覺地就說出這些話。
“哎呦呦,小鵝子,你可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我們平常人家,怎么能和你們相比,你打小嬌生慣養(yǎng),金枝玉葉,我們月月和你玩到一起,那就是糟蹋了你大小姐的身份!”
秋月娘明顯就是話中帶刺,冷嘲熱諷地說他們不是一路人。
馬月鵝本也是個心氣高的丫頭,可畢竟年齡小,被人家?guī)拙湓捑团艘粋€大紅臉。
“秋月是你的閨女,還是親閨女,這么對待她,你不覺得有傷天理嗎?她到底給家里做了多少活計,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的那幾個兒子做了多少你也明白,叔娶了你真是上輩子做了孽!”
之前馬月鵝的指責還算是留了情面,黛眉緊促的王艷開口,卻是赤裸裸的回擊,明顯就是照著潑婦打架去的。
王艷喜歡和秋月玩耍,一直佩服秋月能吃苦耐勞的做法,自己在家做點什么,娘都會說:讓你弟弟去做,女孩子弄得皮糙肉厚的,以后怎么找個好人家,女生驕養(yǎng),男生糙養(yǎng)。
對于這一點,王艷娘做得淋漓至盡!正因如此,王艷也就更是同情秋月的不幸。
秋月早就嚇得穿上鞋子,老老實實站在娘的身邊接受斥責。對于王艷和馬月鵝的支持,心中只有感激。
“你,好你個王艷,小小年紀,居然牙尖嘴利,不懂得尊重長輩!你爹娘就是這么教你的嗎?改天我倒是要去問問你爹娘……”秋月娘被王艷的話給激怒了,怒不可遏地滿臉陰毒,擰起了眉頭道道溝壑,甚至要準備去找王艷的父母理論一番。
確實,王艷的話是有些不知深淺,畢竟人家是長輩,理論一番道理或許不足為過,如此一來,更是讓秋月娘顏面掃地!卻也正是這份兒熱心腸讓大丫頭們心心相惜。
蠟梅本不想多事,覺得對方畢竟是秋月的母親,激怒對方,等自己離去,倒霉的還不是秋月。
舒爽的心情被破壞,蠟梅聰慧的頭腦立刻有了主意,斗嘴皮子她沒有怕過誰,可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她直接打斷秋月娘的訓斥:“嬸子,您吶,先消消氣。嘴巴硬堂,不如飯碗端得穩(wěn)當,如今世道不好,話說多了也是浪費力氣,我呀,覺得還是想辦法賺點糧食來得實在?!?p> 糧食可是個好話題,秋月娘總算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原本以為作為長輩,教訓一下大丫頭們?yōu)槿颂幨赖牡览?,有何不可?卻被氣了個仰倒。
賺些糧食是好事兒,誰又不想,可有那么容易的嗎?對于這點秋月娘有些鄙視,先是“哼”了一聲,然后不以為然地說:“小梅可是能人兒啊,咱們陽埠莊子誰人不知,賺錢是那么容易的嗎!我可沒辦法?!?p> “我有?!毕灻房隙ǖ恼f。
“什么?”
秋月娘本來以為蠟梅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真的有賺錢的辦法!眨眼間,不自覺地激動起來,米缸又快要見底了,自己扎的十幾個紙人也賣不掉,這些東西一般都是有錢人家里死了人,或者祭奠親人才會用,可是富貴人家卻個個兒長命百歲,所以她的生意很難做,平時也只能賺個零花錢。
聽到蠟梅有辦法賺錢,秋月娘滿眼都是小星星:“真的?”
“嬸子,您老別激動,辦法是有,不過我只會告訴秋月妹妹,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呵呵……”
吊人胃口,好似劈頭一巴掌,說聲不好意思,認錯了人。秋月娘大失所望,瞬間又換上一副慈祥和善的面孔:“啊……看看,你這孩子真是調(diào)皮,呵呵,我可是她娘,跟我說說,不就等于跟月月說了嗎?”
膽小的秋月又諾諾地來到蠟梅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角兒,仿佛是無聲地懇求,蠟梅怎么能不明白。笑瞇瞇的整理了一下發(fā)絲,不急不慢道:“好,您說得對!我問你,現(xiàn)在家里,你有多少紙人?”
“十幾個吧,怎么了,你不會是要給我找個買家吧?”
秋月娘似乎明白了蠟梅的意思?如果真的能全賣出去,也能換好幾斤糧食,夠一家人吃個好多天!可又有些猶豫了,家里扎的紙人一般都是童男童女,既然賣不出去,前段時間便別出心裁做個嘗試,扎了一些夜叉呀,鬼神之類的紙人,而且手藝不到家,還都是四不像!擔心不會被這次嘗試耽誤了賺錢的機會吧?
“嗯……”
一個字后,蠟梅就開始喝水,“咕咚咕咚”沒完沒了,水喝完了,又開始玩手指,捋頭發(fā)。
“真的能賣出去?”秋月娘心中著急。面子上卻假裝四平八穩(wěn),仿佛隨手之作,居然親自拿起暖水瓶給蠟梅倒了一杯水。
蠟梅掩嘴偷笑,再次開口:“全都賣給二楞叔吧!”
“啥,他哪里有錢給我?”
隨后蠟梅把秋月娘拉到炕沿上坐下,俯首帖耳,一番說道:“通則變,變則通,自古以來亂世出英雄,你這么辦,這么辦……”
“啊……真的能行?”聽得秋月娘心花怒放,雖有些疑慮,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蠟梅。
秋月娘愉悅地匆匆離開,留下幾個大丫頭竊竊私語。
蠟梅的主意大家都聽到了,雖聲音很小,但蠟梅要的就是這種神秘感,只有這樣,才會讓人感覺到事情的重要性。
“小梅姐,這樣行嗎?”秋月聽得出這是一個好主意。又唯恐前功盡棄,娘會打自己的屁股。
剛才蠟梅因為秋月娘的緣故,突然想起了來時遇到的二楞叔!他家中死去的老婆還躺在炕上,居然為了生計還要出去挖野菜,讓人悲哀。
正因如此,蠟梅才突然心生一計,決定幫幫二楞,也附帶著給秋月娘弄些好處。
“丫頭,放心吧,改天有空來玩,姐就不要你送禮了,呵呵?!毕灻忿D(zhuǎn)著彎的說了這么一通,留下一個神秘的笑容。
“剛子,我們回吧?”
“嗯?!毙偺_兒,抓住蠟梅的手。
蠟梅也不敢肯定這個方法,若是不成,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但她相信,幾個紙人錢,還是容易換回來的。
馬月鵝和王艷面面相覷。
王家大院……
大寶娘慕紫惠,跟王仁義商量一番后,王仁義還是聽從了大寶娘的建議,再次派人去把錢保長找了過來。
門外陣陣魔音喧鬧,使得王仁義坐立不安,暗自決定:那就多給災民一些糧食算了。好處是,除了解除門口鬧騰的局面,也算做了一次行善積德的好事。
錢保長這次過來,沒有帶多余的人,只帶了三兒子錢嘉豪跟隨其后。
對著鬧騰的人群,錢保長大袖一揮,點名黃保長出來商議,很快,兩頭撮合,終于以一千二百斤糧食和一頭老瘸驢的代價,讓黃保長唉聲嘆氣地答應離去。
這頭瘸驢,是王管家前段時間從下面莊子牽過來的,扭了蹄子,拉磨也不中用了,不如代替糧食送給災民價值更大。
區(qū)區(qū)一千二百斤糧食和一頭驢,那些失去親人的人家不知能分到多少!這才是真正的人命如草芥。
災民得了好處,開始稀稀拉拉地撤離王家大院,二楞隨后便帶著兩個閨女,扛著十幾個紙人,一個個擺放在了王家大門前。
哭哭啼啼的二楞,加上嚶嚶而泣的兩個女娃子,讓人憐憫不已。
二楞家中有五朵金花,大閨女才九歲,二閨女不足八歲,也只有這兩個閨女還能給他打個下手,紙人很輕,這次扛紙人,兩個孩子就成了他的得力幫手。
“我王二楞無能,沒有保護好孩子他娘啊……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上黃泉路,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孩子她爺爺……嗚嗚……”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波未平又一波。
王仁義眼見昏昏沉沉的天即將要變得晴朗,被二楞這么一鬧,再次陰沉下來,氣得他手扶額頭躺回了床上。
“天吶……夜叉老爺保佑,王母娘娘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們能夠長大成人,我也就可以去見孩子她娘了……”
二楞根本不懂面前這些紙人代表著什么,反正秋月娘說:這是夜叉,這是王母娘娘,這是勤儉老爺。
聽說,勤儉是給玉皇大帝倒夜壺的神仙。
他可不懂,也就稀里糊涂全都弄了過來,一個一個地乞求他們,磕頭如搗蒜。
兩個閨女也有樣學樣的跟著磕頭。
若是平時,王家大院的王大軍早就出來趕人了,但這個節(jié)骨眼兒,讓剛剛被蛇咬過的王家大院沒人出來說話。
“我是一個沒有爹娘的可憐人吶,爺爺一手把我養(yǎng)大,都是爹娘生養(yǎng),我卻不知爹娘的樣子……從小只知道以土為生,雞鴨為伴。唯一的親人就是爺爺,當爺爺埋進了莊稼地的時候,二楞我早就想進去陪他老人家了……嗚嗚……還活著……沒有米,沒有飯,還活個什么勁吶……”
聚集而來的好心百姓,個個兒搖頭輕嘆,可惜他們也沒有糧食給二楞,更加說不出個勸慰的理由。
許多年前,二楞父母給國民黨修什么軍械庫,就在二楞剛剛出生,父母便雙雙死在工地上,還是好心的鄉(xiāng)親把二楞送回了老家他爺爺?shù)氖种?。心灰意冷的爺爺,為自己兒子的死傷心欲絕,可懷中的二楞給他點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二楞小時候,每當見到別人家的爹娘訓斥小伙伴兒,他就站在一邊,靜靜地聆聽,每當別人家的孩子被爹娘打屁股,自己就想要脫了褲子也上去挨兩下!
無數(shù)個夜晚,他夢見螢火蟲慢慢變大,光芒閃過,映照出爹娘的樣子。娘的樣子看起來很老,滿臉的滄桑,卻慈祥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父親的模樣,則是跟爺爺長得很像,很像……
他詢問父母,為什么丟下自己?
母親永遠都是溫暖地撫著自己的腦袋,溫柔地微笑;而父親則是對自己說:“兒啊,你要好好地活著,閻王爺說……我們下輩子一定可以全家團聚,這輩子已經(jīng)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記住,好好聽爺爺?shù)脑挕!?p> 如今爺爺早已不在人世。昨晚他又夢見爹娘,而父親對他說的還是那句話:“好好的活著。”
他心中,永遠都幻想著自己有一雙慈祥的父母時常來與其相伴,那是他心中的秘密。他也忘不掉父母的話,“下輩子一定可以全家團圓?!?p> 他多么想下輩子快點到來……他也想受到父親的責罵,受到父親的懲罰,然后,娘會溫柔地關心自己,說一句:“我的兒啊,還疼嗎?來,娘抱抱,兒子乖……”
一聲娘抱抱,一句兒子乖,讓他一生只能望其項背而不得之!可是,他沒有告訴別人……夢中的爹娘是那樣的慈祥,那樣的和藹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