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半邊易天山,南行二十里就是沈家莊,沈家莊是沈大花的娘家所在。
以前分為南莊和北莊,后來才合為一個莊子。
百年前沈家莊只有十幾戶人家,后來沈大花的老老爺爺兄弟四人,從山東濰坊逃難來此,風景秀麗讓他們留戀,手頭沒幾個錢,就租用了幾間茅草屋居住,成了半個沈家莊人。
老大做的是貨郎的買賣,從開始一針一線做起,做到一個月后滿滿一推車貨物,可以說是天生的買賣人。每日都會天不亮就出門,游遍幾十里外的莊子,手中的貨郎鼓“叮咚”一搖,嗓門一開,震驚十幾條街:“舊衣服換新鞋,賣布賣鞋賣帽子……小人甜甜,丫頭發(fā)卡,針線頂針兒鞋呱子啊……”
?。ㄐ勺?,是土話,現(xiàn)在這東西已經(jīng)沒人使用,以前也有的地方叫做鞋模子,是老人們做鞋子專用的工具。)
老二在老家做的是打鐵的營生,就順理成章地做起了磨剪子戧菜刀的活計,這買賣不但要手上有活兒,而且還很費嗓子,有幾句話他張口就來:“磨剪子來……戧菜刀,吹毛斷發(fā),不快……不要錢……”
都是山東人,老二難免帶有山東人的聲調。
老三對瓷器活也是內行,推著幾樣簡單的工具,穿梭于各個莊子的大街小巷:“焗盆...焗鍋...焗大缸啊……”
“焗缸,”就是把破掉或者已經(jīng)有裂縫的水缸,像縫衣服一樣修復,不管是面盆還是吃飯用的碗,只要是瓷器都可以用同樣的方法。
唯有老四,讀過兩年私塾,識得一些字,看過一本“皇帝內經(jīng)”就做起了半個風水先生,一邊賺錢一邊學,又把“葬經(jīng)”讀了一遍,也就成了正兒八經(jīng)的風水先生,他便給人家家中改墻改灶設計布局,誰家死了人,他也會去給人家“尋龍點穴?!?p> 當然尋龍點穴也只是“葬經(jīng)”里面的一種手段。
兩年后兄弟幾人有了點兒小錢,莊子里有姑娘看上了老大,不久又有人喜歡上了老四。
幾人作風正派,重情重義,時不時受到老百姓的夸獎,甲長就勸他們:不如以后就常住沈家莊得了,反正他們也姓沈。
莊子小所以沒有保長,都以甲長為首。經(jīng)過甲長的勸說,兄弟四人答應下來后,便在這里開枝散葉。
甲長還單獨把莊子北面的幾百畝土地送給他們,反正荒著也沒人種植。
從此沈家莊就有了南莊和北莊之分。
直到百年后人口增多,這里被安排了保長,雖然還有兩個甲長,可是他們已經(jīng)不問世事,從此沒人再提起南北莊之分。
沈大花聽父親說過,她們家就是“老四”這一枝兒的后代。
沈大花是家里的老大,同時也聽父親說過,其實她上面本來還有一個哥哥,只是早早夭折!
那年春天正是農忙之時,奶奶不愿帶孩子,再說小孩子還要吃奶,也離不開親娘,父母只好帶著剛出生幾個月的大哥去地里翻地,沒人照顧孩子,孩子便放在地頭。當他們翻完一個“席子?!保ㄏ?,土話,就是一組的意思。)回來后就已經(jīng)找不到孩子的身影,兩人哭天喊地尋找一個晚上都沒找到,后來聽老人們說,或許是被野狗叼了去。
那個年代小孩夭折是常事,奶奶卻想不開了,雖然不愿看孩子,可這是家里的長孫,心里還是親得不行,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爺爺也是為此自責不已,就在沈大花出生的那一天,也撒手人寰。
二大爺說:如果沈大花是個男孩,老爺子一定精神振奮!可惜,當他看到是女孩兒,當時就臉色不對,晚上無聲無息地,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就尋找奶奶去了。
沈大花父親有兄弟三人,父親是老三。
爺爺奶奶一直跟著父親過日子,正因為爺爺奶奶的去世,大爺和二大爺對她父親就有些意見,不過經(jīng)過時間的消磨,兄弟們感情早就恢復,畢竟血濃于水。
就在沈大花出生后,父母又接二連三地給她生了四個妹妹,這下好了,跟陽埠莊子的二楞有的一比,也湊成了五朵金花!還好最后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唯一的男娃兒也就成了一家人最為關心的對象。
沈大花出嫁的時候弟弟才五歲,五妹妹才七歲,他們兩個由于年齡小,所以對大姐的印象并不深,可是眾多姐姐經(jīng)常提起大姐為家里的付出,說她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五歲而且從未見過的男人,換來兩袋小麥才讓一家人度過那段艱難時光,二人就打心里對大姐格外地親近。
要知道當時弟弟剛好身染重病,身體虛弱,如果再沒有飯吃,恐怕也會步入大哥的后塵。
雖然是封建社會的民國時期,完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經(jīng)有些過時。女方嫁人,都會托人打聽男方家庭,長相等等!很多人家也都會安排男女雙方見個面,也好讓他們婚后不留遺憾,心甘情愿地婚事也就怨不得別人。
可是沈大花沒有去看,她害怕,也擔心,他害怕看到一副長相粗糙,酒糟鼻,長著一對綠豆大小眼睛的男人怎么辦!糧食在她心中實在太重要。
沈大花并不是她的本名,她本名叫做:沈木花,兩年后出生的二妹叫做:沈木香,老三:沈木盈,老四:沈木紅,老五:沈木彩,寶貝小六:沈木珍。本來是說,沈木珍寓意著寶貝一樣珍貴,可是有些像女孩一樣的名字,讓長大后的小弟郁悶不已。
父親說他們都是木子輩兒的,是家譜上排下來的輩分,她們也不敢有意見。
其實家譜上根本沒有女孩名字,家譜在大爺手里,他也不允許女孩子觀看家譜。只有男性子孫才會上家譜,而沈大花姐妹的名字其實都是父親起的。
老爺子雖然會讀書寫字,卻從來沒有把這些名字連起來讀一讀。
若是連在一起便是:沒有花,也不香,贏不了,更不紅,所以不可能出彩,就連弟弟也是假貨,“木珍木珍~不真為假!”
沈大花覺得名字不好聽,所以大家稱呼她的乳名“大花。”
如今,二妹三妹四妹都已經(jīng)出嫁,家中只有五妹妹和小弟。小妹一手出色的針繡,在父母面前承歡膝下。
數(shù)年來沒人動過的“黃帝內經(jīng)”和“葬經(jīng),”卻被十五歲的小弟背得滾瓜爛熟!莊子里的人知道他懂得風水,偶爾就會把他請過去。小弟從來不主動收受他人錢財,不過人家多少給點兒錢啊東西啊他也拿著。小小年紀居然在附近幾個莊子混得無人不識。
沈木珍這名字有些別扭,從小大家都喊他小珍子,這么一來也覺得挺順口。
清晨的陽光高高掛起,反正地里也沒有活計,小珍子便躲在被窩里睡懶覺,被五姐稀里嘩啦的敲門聲吵醒,拉開插銷,門一下子被推開。
“懶腚,這么晚還不起炕,又在被窩里做好夢?”五姐姐沈木彩推開東屋的門兒,就嬉皮笑臉地逗弄弟弟。
小珍子還沒穿好衣服,又被沈木彩吵醒,無精打采的眼皮抖了抖:“真是的,五姐啊,我都多大了,你動不動就跑來我屋里,沒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吶!”
“什么,你個小屁孩還害臊啦,我都沒覺得咋樣,你還……呦,生氣了?呵呵……”十五歲的弟弟在沈木彩的眼中,只是一個小孩子,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大人看待,弟弟越是這么說,她倒是更加笑得開心。
“小屁孩?你才多大,你也……你才大我兩歲!”本來小珍子要說姐姐也是個小丫頭的,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也比你大……喂喂喂,快點,聽說前幾天啟宏二叔給你捎過來一個羅盤,給我看看,居然還藏著不告訴我,哼!”沈木彩拉著弟弟坐到炕上,就扒拉被窩兒,翻找柜子,非要一睹為快。
“姐,那個不能玩兒,玩壞了可咋辦!哎呀,疼疼疼……啊,死妮子,瘋丫頭,快放手!”小珍子剛剛拒絕姐姐,耳朵便被五姐狠狠地揪了起來,當場痛得齜牙咧嘴。
老五算是姐妹當中最漂亮的一個,早上起炕還沒來得及梳理她的小辮子,披肩的長發(fā)下兩只水汪汪的清澈美眸,瞬間寒芒乍現(xiàn),讓人不敢與其對視:“你說什么?你敢罵我!”
小珍子耳朵痛,卻突然不再叫喊,因為他看到了五姐姐可怖的面孔!
“啊,哦……沒,沒說什么,呵呵,姐,你是最漂亮的,我怎么敢罵你,咱們家里,除了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剩下的都沒有你漂亮!哎呀……啊,啊……”
沒辦法,小珍子在受到姐姐一頓溫柔的,耳朵差點被擰下來的摧殘之后,終于妥協(xié),把柜子底下銀光閃閃的羅盤拿出來給姐姐玩耍。
這日,富戶沈學良邀請小珍子第二天去他家看風水,他說:“不知是運道不好,還是家中的風水出了岔子,我和你嫂子成婚多年,直到幾個月前她才給我生了一個丫頭,老太太剛剛去世沒幾個月,現(xiàn)在你嫂子又生病,一出未平又一出兒啊,真是讓人不省心吶!”
小珍子也不知對方說的“不省心”是什么意思,便好生安慰道:“五哥,你別擔心,一帆風順不是終生,運道不佳也不是永遠,慢慢會好的!通則不痛,痛則不通,萬事在人不在天,憑你的能耐,用不了多久會好起來的。再說,老太太一生行善積德,早已福德圓滿,他老人家在天上會保佑你們?!?p> 沈學良在家中男丁里面排行老五,是最小的兒子,上面還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外加一個父母老來生養(yǎng)的小妹。不但他自己兄弟們多,而且他父親也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可以說是家中人口旺盛,唯獨他自己的后代卡殼。
家中人旺,自然輩分就不高。好比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娃,很多上年紀的按照輩分都要稱呼他一聲“叔,”就說明小孩家中人口不旺,或者他是老生子。
所以十五歲的小珍子,喊三十歲的沈學良一聲“五哥”并不奇怪。
小珍子的安慰是一番好意,可是聽在沈學良的耳中,卻有些刺耳,只有他自個心里清楚,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他并沒有盡多少孝道,要不是有老爺子的拐棍兒支棱著,恐怕他早就把親娘扛到墻頭兒上去!不過一時的不爽瞬間釋然,再怎么說那也是她親娘,難道還會在天上給他使絆子?
“呵呵……還別說,小珍子還真是能說會道,好,五哥信你,會好起來的!”沈學良釋然,也高興起來。心中卻在盤算著是不是該找個小的給家中沖沖喜。
有人夸獎,小珍子也高興,還笑呵呵地把人家送出門口。
早上小珍子忙完一些事情,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沈學良家,這個高門大宅,是沈學良父母住了一輩子的老宅子,門口敞開著,小珍子喊了兩聲沒人回答,就進得門來。
北屋有六間大瓦房,老兩口喜歡清凈,就住到偏房,把中間的正房留給沈學良兩口子,可是如今老太太已不在,老爺子的偏房就真的過于清凈了。
這些小珍子都知道,他直接往正房走去,遠遠的就看到一個身影從里面走出來,只看這秀發(fā)下隱藏的側臉,便仿佛畫中走出的人兒。
小珍子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誰,他一直喜歡著這個女孩子,同齡人中,她算是沈家莊最為俊俏的第一人,當然這也是小珍子自己對她的評價。
這人正是沈學良的小妹,名字叫做沈小麗。
每次見到沈小麗,小珍子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巴就開始結巴,他面色興奮,輕聲喊了一句:“小麗?!?p> 但小姑娘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有些失魂落魄地一直向著閨房走去。
他沒敢喊,在他看來小麗或許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也或許是女人心海底針,不知是在專注地琢磨著什么。
看著小麗離開,小珍子就來到堂屋,堂屋連接正房,他在堂屋喊了一聲:“五哥,五哥你在嗎?我來了?!?p> “小珍子來了,你五哥一會兒就回來,先坐會兒吧,水已經(jīng)沏好了?!迸说穆曇粲袣鉄o力,這是沈學良的媳婦。
嫁過來以前也是家境不錯的人家,大哥在城里給當官的人家做事,一家人地位也就水漲船高,嫁給老五,也只是因為老五年輕時也算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做夢也沒想到他后來的不務正業(yè)。
里面?zhèn)鱽砦迳┳拥穆曇?,小珍子應了一聲:“唉?!?p> 喝了一杯茶水之后,便來到院兒中。一個人坐在堂屋里太悶,不如出來透透氣,也好給他們家提前看看風水。
所有建筑一目了然,然后是影壁墻,下水道,一個個仔細掃視。托人購買的風水羅盤也拿了出來,完全一副大師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