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還不懂事,為了你,你爺都快要跑得丟掉半條命,這次可由不得你?!蓖跞柿x這老胳膊老腿兒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扛起大寶就走。
“哎,等等?!比~正信立刻上前,卻被大軍狠狠地一鞭子打在臉上。
“啪……”
只聽“啪”的一聲之后,葉正信頭暈眼花地楞在原地,用手捂著臉,怒氣瞬間升騰。
大軍獰笑:“呵!不服,找死!”
“啪!”
又是一鞭子抽打過來。
葉正信抬手相迎,一把就抓住了掄過來的鞭子,他只感手指生疼,還是緊緊地抓住不放!
大軍蹙眉,硬生生拉拽手中馬鞭,卻把幾尺長的鞭子拉得筆直,傳出“嘎吱吱”的聲音。
二人同為單手拉拽,葉正信沒有放手,心中震撼:真沒想到大軍的力氣竟然能夠跟自己相比!
畢竟大軍可是練武之人,力氣與功夫相匹配,絕不是葉正信可以輕松對待的。
大軍此刻也是同樣吃驚,心中暗嘖:“哦,呵呵,有點本事,看來平時還是小看了你??!”
而他嘴上什么都沒說,只是用嚇人的眼珠子瞪著葉正信。
“走了!”王仁義坐在馬車上不悅道。
“哎,來了干爹?!?p> 聽到這聲音,葉正信不甘地松手。
大軍拿著馬鞭在手中晃了晃,很想再次出手試試對方的能耐,卻也明白,干爹已經(jīng)不耐煩,只好呸了一口揚長而去。
葉正信目眥欲裂,很想沖上前去攔住他們,沖動的心還是被冷靜壓制,不多時,門外傳來馬蹄聲和漸漸遠去的大寶的哭聲。
他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葉正信從來沒有想要挾王仁義,沒有想過讓對方賠償,更加沒有想過邀功請賞!他只想說:王大善人吶……家里揭不開鍋了,能不能借給我們一點糧食,明年一定歸還!可是隨著馬蹄聲的遠去,帶走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奢求。
葉正信立于原地一動不動,顫抖的手狠狠地抓著自己的衣服,剛剛跑出來的沈大花也站在他身邊,用無限氣憤的眼神看著遠去的馬車,久久不語。
今天莊子里很多人家已經(jīng)踏上漫長的逃難之路,葉正信卻不能離開,老太太的身體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住路上的顛簸。
想來想去,他還是終于鼓起勇氣來到錢保長家。
“大哥,你來了,唉!你說說這可怎么辦吶?家里到處是坑坑洼洼,后面的地窖也被鬼子掠奪一空,我算是看清楚了,不出去逃難是沒有活路了,一千多斤糧食??!”進得門來,錢嘉豪就迎了上來,堂堂一個七尺高的漢子,臉上卻留著道道淚痕。
“哦,是啊,咱們算是被這些畜生給害苦了!”明明是來準備借糧食的葉正信,如今只能當即轉彎兒,不再提及借糧一事。
人家凄風苦雨的現(xiàn)狀,他哪里還開得了口,不過,讓他想不到的就是錢保長家中居然藏有這么多的糧食。
“哥啊,進來做吧,小云她……”錢嘉豪欲言又止。
“嘉豪,怎么了,小妹怎么了?”錢嘉豪說話卡殼,讓葉正信心急火燎。
“她沒事,只是心情不好!哥啊,來家坐坐吧?!痹挼阶爝?,錢嘉豪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猜想葉正信是過來商量出去逃難的事情,孩子生病的事情說給大舅子聽也只會讓他徒增悲傷。
葉正信緊閉雙眼,然后搖了搖頭,他想象得到,保長家家大業(yè)大人口多,如今,沒了糧食肯定不好過,所以妹妹定然心情不好,在山上時,妹妹只是過來看過老太太兩次而已,他早就看出妹妹心情不好,如今必然更加心氣兒不順!還好,只要妹妹好好的一切都不是大問題。
“算了,嘉豪啊,我就不進去了,小妹還要你們多操心吶!一會兒,我們?nèi)ズ辽降哪仙娇纯窗?,或許能帶一些樹皮回來,如果能夠割到榆樹皮那就更好了。至于逃難,暫時我們還不能出去,你也知道咱娘她……或許……就這幾天的事了!”母親身體很差,家里又沒糧食,葉正信不是一個小孩子,有些該想到的事情他已經(jīng)想到。
“唉!行啊,我也去,一會兒叫上我哥,嘶……你的臉上是怎么了?”葉正信話的意思,錢嘉豪明白,他嘆了一口氣,一直淚眼朦朧的他抬起頭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大舅哥臉上的傷痕,便問了出來。
葉正信本來想說是自己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可又怎么能糊弄過妹夫,只好實話實說。
當錢嘉豪聽完,氣得咬牙切齒,當即破口大罵:“王仁義,這個老王八蛋,就是我爺太心善,當初就應該幫助災民把王仁義給活剮了,你說留下這么一個沒人性的玩意兒有什么用!”
妹夫大怒罵王仁義為自己出氣,葉正信感覺心情舒暢,不自覺地對妹夫提醒道:“嘉豪,這件事情就不要跟家里人說了?!?p> 其實他很想說:不要告訴你三叔,不然,你三叔另外一根手指又要受傷了。
“嗯,哥啊,我答應你!”
相約好了,葉正信就回家拿砍刀,路上的他心情格外沉重,以前錢保長家總是熱鬧得很,他每次去的時候總是能見到笑呵呵的錢保長和老太太,還有嬉笑打鬧的孩子們,可是今天冷冷清清,充分說明家庭的巨變,讓一家人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風有些大,把許多山道上的雪吹得堆到一邊兒,讓他們?nèi)松仙椒奖懔嗽S多。
“正信,咱們好像來的有些晚,怎么這么多人?”錢大力擰眉,心情有些不高興。
“大力,嘉豪,咱們分頭行動吧?不然一會兒來的人還會更多?!?p> “嗯!”
“行!”
三人立刻分別從三個方向上山割樹皮。
以前大家都忙著到易天山上去割樹皮挖野菜,怎么沒人想到來這寒土山上找一找,不過這樣也好,不然怎么可能有了現(xiàn)在這副場景。
寒土山是一座石頭山,就算有些小樹,也是寥寥無幾,好半天葉正信才在石頭縫兒里找到兩顆小樹,是兩顆只有兩指粗細的小樹,上面的樹皮還是完整的,也不知當初的蝗蟲怎么沒有過來啃咬,難道是嫌棄樹木太少?
見到不遠處一個老百姓正在割樹皮,而且還是一邊割,一邊塞進嘴巴里嚼著。葉正信也用嘴巴狠狠地撕下一條,然后用手指挽起來塞進嘴里,還別說,比吃觀音土好多了,雖然略帶苦澀,但這東西是可以充饑長力氣的。
“小鵝,你一個姑娘家怎么也上山來了?你哥呢?”葉正信遇見馬媒婆家的閨女馬月鵝,就開口詢問。
“叔,我哥在那邊!”馬月鵝臉色難看,往日開朗的笑容被深深地隱藏。
“你們家是不是也沒有糧食了?”
“嗯!沒辦法,娘病了?!闭f到這里,馬月鵝抽泣了一下,然后扭過頭去。
葉正信不再多問,或許馬媒婆上輩子與自己的親娘是親生姐妹吧,天生的心心相惜。
馬媒婆家也算是富裕,上山之前,家中有著滿滿的兩大缸糧食,由于匆匆上山逃難,馬月鵝的幾個哥哥就扛了一百斤大米上山,而剩下的糧食沒地方藏,就裝進麻袋,塞入后院兒一個巨大的柴火垛里,結果可想而知。
來到山上,一百斤糧食格外扎眼,許多窮得沒飯吃的百姓就前去借糧,開始,他們家死活不借,可第二天死了幾個百姓之后,來借糧食的人越來越多,而且有幾個人還準備動粗。后來就算錢保長來了替他們說話也不管用,畢竟,糧食太多太扎眼兒,惹得老百姓紅了眼。
最后只能往外借糧食,期間馬媒婆一直在念佛誦經(jīng),祈求家中的糧食能夠保全。
一開始你一斤明年還十斤,后來我二兩明年還十斤,借糧食的百姓都答應得非常痛快,答應明年一定還。最后還剩下十幾斤的時候,馬大夫把他本來就枯瘦的身子直接撲在糧食上,眼中噴火道:“就算借一兩還一百斤也不能再借,我們家一共就這么多糧食?!?p> 果然,被他說準了,他們家如今就只剩下那么多糧食。
有的百姓已經(jīng)離開陽埠莊子,有的則是打算晚一些離開,特別是有老人的家庭,許多都處于兩難的境界,人性的貪婪和自私如今全都體現(xiàn)了出來,真正拋棄老人獨自離開的也不是沒有,卻已經(jīng)沒有人再去說些什么。
葉正信回來的時候收獲很少,好歹也算是有所收獲。
錢嘉豪收獲最少,還不夠他自己飽餐一頓。唯獨錢大力收獲不少,多少看不出來,因為他直接扛了幾棵不大的榆樹往山下走,惹得許多老百姓羨慕又嫉妒,果然對得起他大力的名號。
當天下午,錢嘉豪來到葉正信家中。
“大哥,我二哥回來了,他說城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大多錢財和糧食都被當兵的想著法兒地折騰了去,本來準備回來躲一躲,誰知道,家里已經(jīng)不同往日!我爺決定馬上離開莊子,一家人去陜西尋找活路,我二叔和三叔也都一起走,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嘶……唉!嘉豪,我可能還要過幾天,如果出去逃難,恐怕娘她……就連一天都熬不過去。”為了不讓老太太聽到他們說話,葉正信還故意拉著錢嘉豪來到大門外。
“如果繼續(xù)待在莊子里,咱娘就能好起來?”錢嘉豪為葉正信的優(yōu)柔寡斷而急得上火,不自覺地撓了撓頭皮說道。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我不能啊?!比~正信深知妹夫重情重義,還是繼續(xù)搖頭嘆息。
“知道嗎?小寶……或許,可能快不行了,如果這時候動身,或許他根本堅持不了一兩天,他也是你的外甥,你就不想再多看看他了?”錢嘉豪幾乎是含著淚說出這些話,就是為了讓猶豫中的葉正信趕緊做決定。
小寶是錢嘉豪的小兒子,剛剛出生還沒兩個月,一場重病使他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吃奶,所以葉正云下山后都沒來得及過來看看親娘。
“小寶?”葉正信真沒想到這孩子會生病,怪不得中午的時候,妹夫欲言又止,原來如此,他僅僅說了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小寶很乖,葉正信見過好幾次,他每次都是抓著葉正信的手放在嘴巴上“吧嗒”嘴兒,仿佛抓住了寶貝似的,萌萌的眼睛總是好奇地盯著葉正信,仔細打量這個舅舅。
葉正信心痛,還是搖了搖頭:“你們先走吧,我不能讓咱娘客死異鄉(xiāng),不然,怎么對得起她老人家?!?p> 錢嘉豪本來感覺葉正信或許會同意跟他們一起離開,沒想到,他卻如此固執(zhí),既然如此只好作罷。
錢保長準備離開,葉正信為了妹妹也去送了他們一程,妹妹哭著喊著要回來看看親娘,被葉正信攔住,如果被老太太知道閨女要離開,或許……
遺憾就遺憾吧!
如果蒼天開眼,也許,娘能夠熬過這一關!葉正信不信天不信地,可他相信奇跡的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