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曾經(jīng)的巡警于隊長,特意請明子兄弟二人吃了一頓大餐,飯后明子高興,辛苦多日的他好不容易有了空閑,便興致高昂的來跟自己的女人團聚團聚,卻不承想被弟弟破壞殆盡。
狗子想念葉正信,明子豈能不想!
曾經(jīng)幾人結(jié)拜兄弟,把酒言歡,趕走假道士,闖虎穴斗土匪,歷歷在目。
明子深吸一口氣,看向遠處那個兩百里外的易天山。
不是明子沒有想過去尋找大哥葉正信,而是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差事一定要守得住才行,若是離開粥廠去尋找大哥,恐怕回來后,粥廠管事已經(jīng)換作他人!
明子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大哥能夠早點回來。
他相信大哥很快就會來到,他要守好家業(yè),創(chuàng)造財富,等著大哥來享福。
殘血當空,映照著陽埠莊子這片小天地,莊子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家,往日家家戶戶的燈光不見蹤影,一塊巨大的石頭從易天山上掉落,“隆隆”的聲響沒有引起人們的半點關(guān)注。
葉正信仰望山崖高處,月光的映照讓他模模糊糊看到幾顆果樹的存在。
他身背幾十米長的麻繩,手拿寬背大鐮刀,這還是父親生前,他們爺兒倆合作打造的。
由于山上布滿冰凌雪川,他沒有猶豫,直接兩塊布面兒纏在腳上,這樣做,或許腳上能夠增加摩擦力。
一直以來,就算是青天白日都沒有人能夠爬上這座山峰,老人們都說:這里危險重重,穿云鳥兒飛不過,攀援靈猴上不去,人,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也有老人說:這里是易天山的靈脈所在,山上必然有仙人修行,仙人不允許生人打擾。
可是,葉正信今天就要打破這個魔咒!
一塊巨石成了腳下的第一道臺階,滴水成冰的冰坨也成了他向往果樹的臺階,平時難以攀爬的山峰,一個時辰后他已經(jīng)攀爬過半,也許這就是命不該絕,也許是受到上天指引,誰會想到滿山冰雪的時候卻成了上山的最好時機。
葉正信的頭頂上出現(xiàn)凸出的巨石,必須爬上巨石才能繼續(xù)向上,他幾乎將臉貼到石壁上,只有這樣才能站得穩(wěn)當。
他把繩子綁在鐮刀上,手中繩子頭兒不停地轉(zhuǎn)動,掄的鐮刀“呼呼”生響,然后拋向巨石上面,勾住什么算什么,只要夠結(jié)實,他就敢爬上去。
一次,兩次,十次之后始終沒能成功,葉正信已經(jīng)筋疲力盡,被凍的通紅的雙手再次轉(zhuǎn)動繩索,又是一次猛的拋出鐮刀,隨后,感覺鐮刀似乎抓住了什么,努力拉扯了幾下,他嘴角露出笑容。
他當然想過,若是半道兒鐮刀松動,大不了一了百了!他不怕死去,怕的是在另一個世界,見不到自己最愛的那些親人!
葉正信雖臂力驚人,也不敢極速攀爬繩索,手臂用力腳掌離地,整個身體就隨著繩索晃蕩了出去,腳下是懸空的百米懸崖,他不敢向下看,只能保持向上的姿勢和向上的信念。
兩只手臂交叉攀爬,整個身體向上十幾米后,終于翻上巨石,當他抬頭仰望,看到的又是凸出的山體。
上山的地方本來就是一個凹進去的石壁,其他地方想要上山更加不可能,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凸石,必然是難上加難。
咬咬牙他再次掄起了繩索。
當腳下再次離地,一塊幾百斤重的石頭隨即滑落,不多時山下傳來沉悶的聲響。
葉正信沒有時間顧及這些,他只想著上山去摘下那幾個為數(shù)不多的蘋果,如何下山,還來不及去想這么多。
再次爬上巨石,腿上被隱藏的鋒利斷石劃過,疼痛當即傳來。
山崖處,所站立的石壁不足半米寬,他先是站穩(wěn)腳步,然后蹲下身子查看傷口,傷口有些深,被冰寒凍得麻木,卻也感覺不到有多么疼痛,傷口不斷流血還冒著熱氣,葉正信咽了一口唾沫,早已餓極了的肚子讓他自知身體虛弱。
“他日佛祖割肉喂鷹,今日自己也不能浪費!哈哈……不要浪費……”沒有任何表情的葉正信冷冷的笑著。
然后,單手刮起腿上的鮮血吃進嘴里……
天還未亮,刺骨寒風吹得人直打哆嗦,葉正信家的院子里冒起了縷縷青煙,沈大花用泥巴做了兩個“泥燒餅!”火在鏊子下面燃燒,燒餅被烙得“刺啦”作響。
燒餅好,燒餅脆,燒餅香氣滿天飛,天鵝天上美味香,地上山珍大補丸。有道是,皇家美味天下第一,豈知,燒餅芬芳萬里垂涎。
“圓圓,快起來,娘說要做燒餅給咱們吃?!甭犃四锏慕淮狡接X得差不多快做好了,就趕緊叫醒圓圓。
“做好了嗎,你拉我一把?!笨蓱z的圓圓已經(jīng)沒有力氣自己坐起來。
兩人手拉著手蹲在娘的跟前兒。
“娘行了嗎?”圓圓見到鏊子上的兩個餅子心情大好,他知道馬上就要有吃的了。
平平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瞪著燒餅:“啊……真香!”
“香,”哪里來的香味!哪里會好吃!但孩子們還是眼巴巴地盼望著,還沒吃……嘴巴里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它的香味。娘……果然沒有騙自己,果然在做燒餅,不過娘說,等爺回來餅子就做好了;為什么要等爺回來他們并不明白。
為了孩子們能高興,為了讓他們堅持住,為了讓孩子們打起精神莫睡著,沈大花……撒謊了?。。?!
滴滴淚水落下,腳下已成河,那是對親人的思念,對親人的執(zhí)著!孩子們是娘的心頭肉,是娘的掌中寶,他們每一天的成長都是母親的成就,他們的喜怒哀樂都是母親的欣喜哀愁。
“娘,快好了吧,上次你做的燒餅也好吃,大哥還給了我一半,要是大哥回來,這次我也給他一半兒?!逼狡铰暵暷钸?,可憐的娃兒至今都不明白,“死”是個什么意思!
沈大花始終沒有說話,可是聽到平平再次說起他那個懂得事理的大兒子,心中已是萬箭穿心!沒人知道,沒有人……沒有人知道那個冰寒交加的夜晚,她曾經(jīng)拿著刀子狠狠地在死去的兒子腿上割下一塊肉來孝敬婆婆,那一刀,比割在自己腿上還要疼痛百倍,萬倍!那一刻,她曾唾棄這個不公的世道,撕心裂肺為死去的兒子喊天怨地!為什么選擇了他的孩子,為什么不是自己,天下之大,大不過柴米油鹽,人情冷暖冷不過割子之痛……那一天,她心已死。
沈大花不語,慢慢地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腳步沉重卻又變得無比輕盈,步伐的堅毅面對著來自心靈對自由向往的支配。
腳步走過留下一個個腳印,從遠處看去仿佛一條通天的階梯。
她曾分文無有地帶著純潔的靈魂從天國而來,面對世俗陳舊的文化古蘊承受了無盡的辛勞和悲酸!
姐妹兄弟視她為楷模,父母視她為驕傲,而夫君眼中溫柔賢淑的她卻成了婆婆心中懶惰和饞嘴的代名詞。
千言萬語道不盡塵世間的浮生若夢,酸甜苦辣不足以概括一生中的命途多舛!
曾經(jīng)沒有任何征兆悄悄來到這個世界,如今也是沒有任何告知而靜靜離去,幸福的笑容是夢想成真的階梯,悲傷的情緒是痛苦深淵的歸宿。
走吧……或許那里才是她該去的地方,是一切美好的開始。
“嘎吱吱,嘎吱吱!”
汗水打濕了全身,棉襖布滿了裂痕,葉正信一瘸一拐地從山前而來。他的腿受了傷,后山陡峭難走,所以只好由近道兒轉(zhuǎn)走山前的遠道兒!臉上稍許的笑容說明他有所收獲,懷中揣著七八個不大的野蘋果,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收獲來的。
大槐樹前,他腳步停下,端詳稍許隨即蘋果撒落一地,他放聲痛苦:“花啊,花啊……不,不不……是我……信哥回來了,我給你帶來了果子,花啊……!”
巨大的老槐樹上,沈大花孤零零地掛在那里,用一條布條系成的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
“嗚嗚”的寒風吹過她那蒼白的面孔,整個身體在風中飄蕩。老槐樹發(fā)出陣陣“嘩嘩”的聲響,仿佛是在替這可憐的女人訴說著她既坎坷又可悲的荏苒過往。
早已接受過重重打擊的葉正信跪在雪地里,抱著懷中早已沒了呼吸的愛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要說沈大花嫁給自己或許是一個偶然,可就這么離開,絕不是他想要的。
淚水流干了,身體已凍僵!葉正信的靈魂也隨之飄向遙遠的天國。
當葉正信的意識慢慢望向無邊無際的周圍,似乎,有一個古老而蒼涼的聲音出現(xiàn)在他的耳邊!
“你想做什么?”
葉正信呆愣,回答道:“我……我要見到孩子他娘,我不能沒有他……”
迷茫的眼神看向周圍,沒有聲音回答他。
“讓我見到她,讓她回來,就算讓我下輩子做牛做馬我也心甘情愿……”
還是沒有人回答。
“你是誰?把我的花,還給我,還給我……我愿化作荒漠中的野草,讓風吹打,千年萬年,讓野火灼燒……千年萬年,任陽光暴曬,讓人們把我踩在腳下,車輪把我碾壓……我還會發(fā)芽,還會發(fā)出新芽,我想看一看,看一看花從我身邊走過,哪怕是一個背影……嗚嗚……讓我見見她,見見她……不管你是人,是鬼,還是神!把我的女人還給我……”葉正信發(fā)出了撕心的怒吼!
沒人回答。
“下輩子我們還做夫妻,再讓我好好地疼你……行嗎?”蒼白無力的葉正信抱著媳婦繼續(xù)道。
哪有什么下輩子,他多么希望下輩子就是這輩子,這輩子他寧愿永不分離。
從來沒有人回答過他,仿佛一直以來都是自言自語!
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愛情伴其左右,一位仙人摘掉了他的耳朵和眼睛,告訴他:耳朵聽到的不一定為真,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為實,心才是你真正的體會,才是你真正的奉獻,用心去愛吧,你會懂得她的溫暖,得到她的真心!
“你騙我,你騙我……”
許久之后……
葉正信的身體哆嗦了一下,寒冷將他從沉寂中拉了回來。
可惜……她的手是冷的,腳是涼的,懷中的女人再也不能跟他說出一個字,這時候,才懂得一字千金的真正意義,真真兒的是一字難求!打了一個寒顫,他抬頭望去,到處都是冰涼,心……也涼到了谷底。
“嘎吱嘎吱……”
懷抱著愛人,葉正信腳步踉蹌向前行走,不,應該是爬行才對,因為他又一次跌倒,再次爬了起來。
“花啊,回家,回家,信哥知道你想家,哥,這就帶你回去,家里有剛子,有倩倩,還有搗蛋的平平……是信哥不好,沒能保護好你……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跟了我,沒過過好日子,讓你吃苦了!其實每次你受委屈的時候,我都知道,都明白,可……娘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真的很想替你挨罵,替你挨打,可惜,我……信哥沒用,沒用啊……原諒我好不好,啊……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賺很多錢,很多很多,讓你穿金戴銀,不愁吃不愁穿……嗚嗚……”悲傷到了極致,葉正信再也不去指望仁義道德,寬厚滿足,進取含蓄,和所謂的那些常樂之識,所信奉的唯一,就是金錢能滿足的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