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蹣跚的葉正信抱著愛人回到家中,卻再次看到讓他痛心疾首的一幕!
滿嘴泥巴的圓圓已經躺在鏊子旁一動不動,他……仿佛很累,已經睡著了。
平平跪在地上面色毫無表情,口中還不時地咀嚼兩下泥巴,每一下,都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滿嘴的泥土沙粒怎么能夠下咽,可吃在平平的口中都是香甜的,因為娘說過,這是香噴噴的……泥燒餅!
待到葉正信來到平平身前,孩子慢慢抬頭望來,見到爺來了,僵硬的臉龐露出一個微笑,抬手把半塊泥燒餅舉起,有氣無力地說道:“爺,你吃,香著來……”
一句話“香著來!”仿佛天外魔咒,緊緊地套在葉正信頭上,哪里香……怎么會香呢!
都什么時候了,可憐的孩子居然還想著把自己認為最好吃的分給父親,葉正信絕望了:“不……不能吃……兒啊,不能吃啊,我的兒啊……為什么,這是為什么……老天爺啊……啊……”萬念俱灰的葉正信跪在地上摟緊兒子,歇斯底里地嘶喊著!
燒餅香,燒餅脆,在平平的記憶中,只要娘說的他都會相信。上次娘做的燒餅薄薄的,一口下去“咯吱咯吱”的,滿嘴流香,讓他永生難忘,不過這次的燒餅似乎不如上次的好吃,但,也很好吃,只因娘說過,這是泥燒餅,只要是燒餅,就“香!”
平平好不容易見到爺回來,他多么想讓他也嘗一嘗……這香噴噴的泥燒餅!
一切皆是大夢一場,枉然必然所依,最終,葉正信還是沒能留住兒子的性命。
平平慢慢閉上了眼睛,追隨母親的腳步而去。
走了,走了就再也沒有痛苦,或許,天堂沒有饑餓……
又是一天的正午,陽光終于展露一角,被大雪冰封的山道開始逐漸融化。
葉正信家的門口外,一塊大石頭是老太太生前經常盤坐休息的地方。已經整整一夜,葉正信就一直呆坐在這里,他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向來要干凈的他不知不覺,下巴上已經掛滿了胡須,臟兮兮的臉上唯有淚痕清晰可見,不知他在思索什么,也或許他什么都沒想。
“嘎噠噠,嘎噠噠……”
二叔拉著木板車準備離開這里,車上只有二嬸坐在上面,卻不見了其他的孩子們。二嬸瘋病還沒好,只見她坐在車上,一床被窩蓋在腿上,懷中的枕頭成了她的寶貝疙瘩,一直都緊緊地摟在懷中,還不時地在上面拍幾下,仿佛是在哄自己的寶貝娃兒入睡一般。
后面還有好幾個人,或許是事先約好的,也準備一同離開。
來到距離葉正信不遠的地方,二叔放下車,走上前來開口道:“老大呀,走吧,跟叔……一起走吧!”
葉正信家中的變故,作為二叔的葉廣年怎會不知,可他也是無能為力,自己還不是一樣,好歹還有一口氣兒,好歹還有一個瘋婆娘陪伴身邊。
可等了一會兒,葉正信并沒有反應,他再次開口:“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畢竟活著的還得活下去!老大呀,你回頭……看看二叔行不?”
幾天不見,葉廣年突然老了許多,本來就比葉正信大不了幾歲,可滄桑的聲音卻讓他變得再也不年輕。
等不到侄子的回答,他就準備過去把他背上車,但被后面幾個人給拉住。
“廣年吶,我們還是走吧,有些閑事你管不了!”
葉廣年本來有些生氣,怎么叫做管閑事,這可是他的親侄子!然而,不等他開口怒斥,又一個勸說的聲音傳來!
“你侄子瘋了!你說說,你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再拉上一個瘋掉的侄子,這還能活嗎?”
悲慘的生活讓人活得麻木,人情冷暖也看得平淡,葉廣年雖然不死心,可大家的說法也有道理,自己出去逃難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想想,自己都可能會死在外面,還不如讓侄子在家中自生自滅!
深深地一聲嘆息之后,“嘎噠噠,嘎噠噠”的聲響再次轉動,二叔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
大風把葉正信的頭發(fā)吹得凌亂,蓬頭垢面的他穿著滿是裂縫的棉襖,棉襖已經不能御寒,他卻穩(wěn)如泰山。
由遠處看來,他仿佛已經坐在這里很久很久……
一道光亮給葉正信打開了心靈之門,一首兒歌傳入他的耳際!
……
天突然變得不再冷,而是暖洋洋地讓人享受,周圍的荒蕪已經長滿郁郁蔥蔥的植物,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半開的大門,門里面則傳來孩子們歡快的嬉笑聲。
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倩倩,剛子,我的孩子……”葉正信干巴巴的口中慢慢地說出幾個字,緩緩站起身來,他聽到了歌聲是從門里面?zhèn)鞒鰜?,難道……
他彎著腰,仿佛一個垂暮老人一瘸一拐走了兩步就再也堅持不住,朝著大門方向突然跪了下去,腰桿再也無力支撐身體,他的頭緩緩前傾靠向地面,當額頭接觸地面之后,干枯的臉龐也緊貼在地上,雙手無力地垂落,一滴帶著悲痛和對親人思念萬分的淚花兒……滑過臉龐慢慢滴落。
一切并非偶然,仿佛命運注定!
他死了嗎?不,他還活著!
一個面色英俊身材健壯的漢子,打扮得一絲不茍站立門前,仿佛是一個頭次登門的新女婿似的。
他抬頭望著大門,這里有他的家人和母親,有他摯愛的女人沈大花。
門被慢慢推開,葉正信邁步向前,眼前的一幕讓他欣喜萬分,瞬間,激動得熱淚盈眶。
院子里,小倩正在跳皮筋,兩個弟弟用腿給她撐著皮筋,歡快之聲猶如仙界圣樂,是那么的動聽……醉人!
想不到的是,小倩身邊還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大丫頭,她正興奮地有節(jié)奏地拍著巴掌,正在排隊等候跳皮筋,這個女孩兒正是“小風!”
老太太和老爺子各自坐在一張竹椅之上,滿臉笑容的看著孩子們高興的玩耍。
小剛打了一個哈欠,然后,努力地給爺爺敲打著雙腿,沈大花則是用她靈活的雙手正在給老太太揉捏肩膀,見到葉正信進來,美眸白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說:“你又來晚了!”
葉正信傻傻地笑著,淚水如同不要錢的金豆子“嘩啦啦”掉落。
老太太慈祥的微笑,讓葉正信感覺這個久違了的笑容是如此的親切,如此讓人欣喜。
再也沒有心痛,再也沒有悲傷!他默不作聲地來到娘的面前跪下,雙手緊緊抱住老太太的腿,嘴唇顫動,小聲說道:“娘……兒子想你……兒想你了……”
這一刻,他再也不需要萬貫家財,更不需要什么山珍海味,哪怕天荒地老,??菔癄€,他也不愿放開雙手!
如果這一刻能夠定格,那就讓它永遠,永遠……
遙遠的戰(zhàn)場上槍炮齊鳴,曾經戰(zhàn)場上無往而不利的倭國鬼子開始節(jié)節(jié)敗退,逐漸地由進攻轉為防守。
八路軍的驍勇善戰(zhàn)讓鬼子頭痛,每次沖鋒號響起的時候,就是鬼子噩夢的開始。
今天,隨著沖鋒號的響起,八路軍齊刷刷爭先恐后地沖殺上去!
“沖啊……”
勇敢的戰(zhàn)士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信仰,“以身許國,以身報國,忠于人民,忠于黨!”為此不惜奉獻自己寶貴的生命。
葉正廣用自己的行動,用自己的忠誠和頑強證明著他的英勇,他已經是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而且也被提拔為一名合格的八路軍部隊的排長!
他沖鋒在前,手中的機關槍不斷地把鬼子送回他們來時的地方!
“轟!”
敵人的炮彈在不遠處爆炸,被氣流彈出去的葉正廣抖擻身上的泥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為了新中國,為了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他再次端起機槍沖殺向前!
家中的變故他并不知道,而一個個親人的離世也會成為他永久的思念。
他不后悔,家是小家,國是大家,為了這個大家庭能夠站起來,死……又何妨!
大災之年到處不得安生,災亂的失控,讓王管家一直坐鎮(zhèn)于鄉(xiāng)下的幾個莊園以防不測。當他今天一大早回到汝陽縣城的王家大院,就聽說了大寶的事情,當場就感動得淚如雨下,心中暗嘆:這樣的人家實屬難得!
他隨即便對一直守護的王仁義一通勸說,慷慨激昂的陳詞濫調,什么子曰,什么佛說,甚至口氣略帶不滿。
讓病榻上的王仁義為自己當時一氣之下的做法而羞愧不已,他王仁義雖然霸道好色又貪財,禮數還是懂得不少,救命之恩怎能不知。
當即,就讓王管家?guī)Я藘砂俳锛Z食給葉正信送來。
易天山的天還是那么藍,藍天下的陽埠莊子卻已經物是人非。
二叔葉廣年拉著他的木排車剛剛離開莊子幾里地,就迎面遇上王管家,王管家坐在車上不停地催促趕車的伙計,皮鞭的聲音傳出老遠。
“吁……”
“廣年吶,正信人呢?”見到葉廣年,王管家趕緊開口詢問。
“他,他還在莊子里頭?!比~廣年氣喘吁吁地回答。
當王管家剛剛離開,又有幾個女人騎著駿馬急匆匆地去向陽埠莊子方向。
葉廣年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既然王管家指名道姓是來尋找他侄子的,作為二叔的他也不能放手不管,于是,放下木車撒腿便往家跑。
葉正信的家門口,葉正信就這么跪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衣服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好生可憐。
“怎么,還是來晚了嗎?”王管家來到葉正信門前,見到這一幕,這個一直享受著榮華富貴的王大管家,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翻身下馬的王雨煙,穿著一身精干的皮衣皮褲來到葉正信面前,而面前的這一幕,把她驚呆了。
她真的不相信,這個平時看起來老實憨厚的漢子真的就這么死掉了,怎么會呢?這個男人心中藏著大智若愚的智慧,怎么會?怎么會死呢!
王雨煙把葉正信抱在懷里,美眸注視著男人,亮晶晶的淚珠在眼睛里滾動,然后大大的,圓圓的,一顆一顆閃亮的淚珠從臉頰滾落,滴在嘴角上、胸膛上、葉正信身上。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走了,別了,離了,傷不起,恨不得,扔不掉!
我心仍在悲慟躊躇,而你已是夢中人...
正在王雨煙傷心之際,葉正信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然后一股熱氣從鼻孔和嘴巴里悄悄地呼出.....
“王姐,屋里還有個小女孩,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樣子,手里還抱著一個野蘋果,看樣子……也快不行了,咦?”
小說上部。
到此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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