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冰的體質(zhì)自然與鈞陽體質(zhì)是毫無關(guān)系的,但季冰聽信了季妮的話,第二日果然振作精神,重整旗鼓。李拐兒見了連聲道:“好!好!好!”把來一個桂花糕兒與他吃了,并囑咐他要多吃多動,練好身體;又贈他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名喚赤寒。
這赤寒劍乃是李拐兒少年時的配劍,李拐兒對此劍十分愛惜,如今肯舍給他,可見也是看重他這個徒孫的。
卻說那季冰吃了桂花糕兒,感覺力大無窮,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從午時一直練劍到晚上戊時也不覺得累,吃過了晚飯后又接著打拳,直到亥時沐浴就寢。
雯青怪道:“猛地一下這樣子,渾身豈不酸痛耶?”
那李拐兒捏著胡子笑笑,道:“為師啊,管那糕點里下了點佐料……”說罷便回屋去了,憑雯青思來想去。
正所謂:“姜還是老的辣,酒還是陳的香”。只見那季冰一連吃了好幾天那李拐兒給的糕兒,從此便對自己鈞陽體質(zhì)的事情深信不疑了。而后不吃那糕兒了,每每學(xué)武有所阻礙,也必絞盡腦汁,勤學(xué)苦練,好不枉費了自己一身龍心劍膽的“鈞陽體質(zhì)”。
此話不提,只說季冰恢復(fù)了精神以后,季妮便獨自下了一趟蘇州,原意是要去那蘇州江府上探喪的。探誰的喪?自然是那江離樓的喪了。據(jù)季冰所言,那江離樓是生死未定,但一月有余了不見他人影。若活,必然來通報與季妮他們知曉,所以想他是難活。季妮便來他蘇州本家,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他家人聽,也不枉與他相識一場。
到了蘇州,但看那水東流,晚煙收,端的是風(fēng)景如畫。季妮一路打聽,到得江府門口,一門童將她攔住,問她何人,又問她來此作甚,季妮將原由都一一說了,誰料那門童聽后竟捧腹大笑,道:“我家公子月前便游學(xué)回了,現(xiàn)正在府里與新來的教習(xí)先生習(xí)武呢。憑你這破落戶也敢來搬弄我們家公子的口舌,去去去,滾一邊去!”
“什么?!快讓我見見他!”
那門童見季妮闖將上來,忙一把推開她,甩甩袖子道:“你一個婦人家家的,怎么就這么不知廉恥?見了男人就往上撲……我家少爺,也是你說見就見的不成?”說著進了門里,把著個門縫偷覷她。覷了片刻,見此女鬢挽烏云,眉彎新月,美則美矣,但背著把劍,目中無人,孤傲立顯。
那門童將大門緊閉,又通報給府里的主管,只道是外邊來了個瘋瘋癲癲,滿口瘋話的女人……那主管只做不理。
這一遭季妮是落了個灰頭土臉,在蘇州城里逗留幾日,吃吃玩玩,賞了些西湖風(fēng)景便回去了。
回去又把這事兒說與季冰和雯青聽,雯青忿忿道:“平日里就見這小子油頭滑腦的,果然不是個老實人!白叫他在咱家吃喝拉撒那么些日子了……照說我?guī)熃愕侥募易骺?,別人不是山珍海味的供養(yǎng)著的?他竟連門都不讓人進!真是忘恩負(fù)義!”
季冰也道:“師姑說的對,他慣會裝模作樣了?!?p> 季妮只是笑笑,人心本難測,江離樓不過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兒,行事沒有章法倒也是正常。
時光飛逝,猶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間已是兩年。這年雯青十七了,季冰十五了,兩人都學(xué)有所成,而以季冰的成長最為明顯,武藝突飛猛進,仿佛真成了那鈞陽之體似的。也叫季妮十分欣慰。
卻說這一天,李拐兒上街打酒吃,在街頭遇見個算卦的,李拐兒請他替自己算算壽辰,那算命先生道:“這卦算不得。”
李拐兒問:“如何不與我算?”
先生道:“這卦難算。”
李拐兒道:“怎的難算?”
先生道:“您老有酒休買,有錢休賭?!?p> 李拐兒道:“我不吃酒,也不賭錢?!?p> 先生便要了李拐兒的八字,算后寫下四句話來,道是:“小暑臨身日,臨身必有災(zāi)。不過明旦丑,親族盡悲哀?!?p> 李拐兒看了,問道:“此卦主何災(zāi)福?”
那先生道:“不敢相瞞,此卦主大人當(dāng)死。”
又問:“哪年死?”
先生答:“今年死?!?p> 又問:“今年幾月死?”
先生答:“今年今月死。”
又問:“今年今月幾日死?”
先生答:“今年今月今日死?!?p> 李拐兒道:“若今夜真死,萬事全休;若不死,明日老身與你縣衙里理會,看不打你個招搖撞騙!”
那先生卻道:“今夜不死,明日您來取下小子的頭,小子把個遺書留與家室,叫我妻子孩兒也絕不來尋門報仇?!?p> 李拐兒離了那卦鋪,心中煩悶,轉(zhuǎn)頭去喝酒,怎的平白一個人,教我今夜便死?走在街上,正思索著,迎面撞見一青年男子在街市上運著輕功飛馳。但看那男子穿了一身名貴的青衣綢衫,頭頂著一個鎏金發(fā)冠,端的是相貌堂堂,神采飛揚。
那男子正要從李拐兒頭上踩過時,李拐兒眼疾手快,舉起拐杖往那青年男子的腿上敲去,正中小腿骨的中間,那男子的輕功一下子泄了勁兒,倒在地上嗚嗚慘叫。
李拐兒道:“不知你要干甚么,盡往我棍上撞。”
那男子怒瞪李老頭,“你是何人!報上名來?!?p> “老朽李氏,乃是一無名之輩?!?p> 旁邊有相熟的鄉(xiāng)人來看,同李拐兒道:“現(xiàn)下日頭正大,不如到我家里去小坐片刻……”這人家里正是開賭坊的。
李拐兒想著那算命的批語,心道,我偏吃酒,我偏賭錢,你又能奈我何?便同那賭坊的老板道:“沽了點酒,正好到你那兒去熱鬧熱鬧?!?p> 那青年男子卻瘸著腿來攔他,還沒說話,李拐兒又往他那條瘸腿上敲了一棍子,打的他一聲悶哼。
李拐兒徑自往賭坊去了,那男子咬牙暗恨,卻使一小廝尾隨李拐兒。須臾,小廝回來復(fù)那青年男子,道:“回稟爺,那老頭兒往北街去了?!?p> “在哪兒?”
“進了左拐第二條巷子里的第二戶人家。那家人倒是奇怪,青天白日的拿個黑布簾子遮遮擋擋,門口還有人看守,小子聽的里面人聲鼎沸,不知在弄些什么?!?p> 正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那青年男子聞言便摸到了賭坊門口,見前門果然無法通行,便又繞到了后面翻上屋頂,揭開瓦一看,好家伙,原來此處是專供人搖骰賭錢的地方,因怕官府來查,所以每每開賭的時候,便使人在門口望風(fēng),只有熟識的人才肯放進來。
那青年男子翻身下屋,思索片刻,計上心來。
只見他先到隔壁街去買了壺酒,又從懷里摸出了一粒散功丸來,融在酒里。然后又命身邊小廝裝作酒家的伙計前去送酒。
這散功丸無色無味,雖不致命,卻能使人于無知無覺中喪失內(nèi)力。
不久,那小廝回來,滿臉堆笑道:“爺,您可真是神機妙算啊,我只說我是給李老爺送酒的,那守門人果然不疑我,馬上就替我把酒給送了進去……”
那青年男子忙道:“可曾見他喝下?”
小廝搖頭。道:“不曾進去……哪里……哪里看得著呢……”
這夜趁黑,那男子穿一身夜行衣,蒙一黑面,潛入李宅,從窗戶里偷覷,覷得李老頭的房間。因怕白天那散功丸沒有吃進李拐兒肚里,所以又用手指點破了窗紙,往房里吹進一種迷魂煙,李拐兒聞了這煙,昏迷過去。那男子趁機進到房里,手起刀落,李拐兒當(dāng)場命喪黃泉。
男子正要走時,遇見迎面來的雯青,雯青大叫——“賊!來人??!快抓賊?。 碑?dāng)即施展身手與男子糾纏打斗起來,只看刀光劍影下,勝負(fù)立分,雯青不敵,被男子以手作刃,化一手刀,一掌劈在雯青的天靈蓋上,將雯青打出內(nèi)傷。男子見又有人聞聲來了,忙翻墻出院,逃之夭夭。
聞聲而來的正是季妮,季妮一看雯青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目眥欲裂,想要追上那飛賊,又恐雯青傷重不醫(yī),兩害相權(quán)之下季妮只好扶了雯青進屋,誰料進屋后竟看見李拐兒人首分離的慘象。
季妮一時間如遭雷擊,眼里落淚,將雯青扶到門邊坐了,去捧那李老頭的尸身。血流了一地,雯青也同樣看在眼里,但見季妮仰天長嘯,道:“賊子!此仇不報,我季妮誓不為人!”
這時季冰也已聞聲趕來,卻見自己師姑雯青靠在房門邊上,走近了又見房內(nèi)一地血泊,而師傅季妮正坐在血泊中,懷里摟了一個沾滿了血的人頭,季冰道:“師傅,發(fā)生什么事了?”
季妮抬頭看他,從血泊里站起,猛然間痛哭失聲,道:“你師公他……遭人殺害了!”
“?。。。??”季冰大驚,再看此番場景,與他夢里的居然一模一樣。他勉強扶住了門框,道:“師公……師公他怎么了?!”腦中一時眩暈,竟分不清楚夢與現(xiàn)實了。
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季冰將雯青安置在一間干凈的房里以后便出門去請張大夫了。而季妮出門去追那兇手,可又哪里還能看見賊人的影子呢?
她不敢走遠(yuǎn)了,尋遍了附近的幾條街巷,便只得回來守在雯青的身邊。但看此時雯青眼如迷霧,眉纏絲結(jié),口里噗噗吐血,吐血間雯青抬起胳膊來,將一塊玉牌遞到季妮的手里,又與她耳語道:“這是我與那人交手時,從他身上扯下的,師姐……”
“師妹放心,師姐一定不會放過那人!你且養(yǎng)傷,一切有師姐呢。斷沒有叫他傷了人命就白白的走掉的道理!”
季妮再看那玉牌半個巴掌大小,通體溫潤,正面有雙龍盤旋爭大日的雕刻,背面則刻有三個大字——“武林盟”。
此時季冰請了張大夫回來,張大夫看一回脈,只說不好,嗟磨了一個更次,方才把藥方寫好,囑咐要濃煎多服。而后季冰去抓藥,季妮陪在雯青身邊與她說話,只是心中太過悲痛,未免說上一二句話,便要痛哭一場……
卻說雯青纏綿病榻,狀況每日愈下,到今日飲食不進,藥也不喝,奄奄一息,已是到了香迷銅雀,雨送文鴛的時候了。
鄉(xiāng)里與雯青要好的,并鎮(zhèn)上的張、錢、孫三位大夫,都聚在院里,幫著商量醫(yī)藥之法,后來忽聽屋里一片哭聲,愈漸慘烈,原來雯青已經(jīng)魂歸西天了。
再后來發(fā)訃開喪,連著李拐兒的喪事也一塊辦了。
待兩人下葬那日,大夏天忽然陰風(fēng)陣陣,季妮道是師傅與雯青還魂了,便連著三日,不吃也不喝,守在墳旁。直到第四天餓暈在她師傅的墓碑旁邊,這才被季冰給帶回家來。
而季冰也是心思沉重,回想起夢中的種種,他望著季妮,不禁疑惑。雯青也死了,難道自己終有一天,也會和師傅反目成仇嗎?!
離別總是傷痛的,到頭七時,季妮與季冰又上墳場祭拜,季妮拿出那塊玉牌來與季冰觀看,道:“這就是你雯青師姑從那個殺人兇手身上拿下來的,你要牢牢記住,有朝一日,將他抽筋拔骨……叫他一家子死的滅門絕戶!”月光下的墳場,顯得空曠寒冷,殺氣騰騰,幾只火把立在邊上,映紅了季妮因仇恨而發(fā)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