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殘陽將斜,季冰用過了晚飯以后合衣躺在床上,當(dāng)此黃昏人靜之時,格外思念師傅,雖是思念又難免也怨懟她,只道是:你不帶我走,卻把我丟到這么一個鬼地方來。害我如今進也不能,退也不能,只能接了一個二手的婆娘,給別人當(dāng)個上門女婿來……
如此想著,心中難過,輾轉(zhuǎn)反側(cè),像個轱轆一般,夜深了才不知不覺的睡著。次日起來熱得全身發(fā)汗,猛地醒了,見身上不知什么人給加蓋了一層大被,季冰掀了被子起身,迎接他的,是那馬蕊蕊身邊跟著的丫鬟奴婢。只見幾個人捧著洗漱用的銅盆和帕子,幾個人跪在地上,季冰道:“誰叫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便抬起頭來,道:“夫人怕姑爺身邊缺了人伺候,特派我們過來。”
季冰便不發(fā)言了,由著她們將自己梳洗打扮。到午間馬蕊蕊來了,見季冰換了新衣,梳了新發(fā),順眼不少,夸道:“初見郎君,看郎君身上狼狽,現(xiàn)下給郎君好好拾掇了,果然便顯出郎君的風(fēng)采來了?!?p> 季冰道:“勞你費心了。”
那馬蕊蕊便靠著季冰坐了,在季冰旁拿出一塊紅布來,繡著鴛鴦。那季冰見了,卻道:“你不是專使鞭子的嗎?”
這一言使得馬蕊蕊變了臉色,道:“郎君說的什么?”
季冰呆著個臉,笑道:“昨日聽著個仆人說,你最擅使鞭了?!?p> 馬蕊蕊勉強露了個笑來,道:“郎君,這里的下人就是愛混說白道的……妾身我……妾身我又何嘗使過什么鞭子呢?那等家伙事兒,我可使不來……”
季冰便握了她手道:“那便好,我最煩那些習(xí)武的女子了。整日里打打殺殺的,若是在家里也要打打殺殺,那不還煩死?還好你不是。”
說著又摸馬蕊蕊的掌心,看那手掌上有些許老繭,便指著道:“往后你成日里操持家務(wù),要小心保養(yǎng)……”
卻說那馬蕊蕊回去以后大發(fā)雷霆,指著丫鬟仆人們罵道:“我給了你們熊心豹子膽了,讓你們膽敢在背后議論我的是非!”
丫鬟仆人們一時都跪做一地,其中一個拉著馬蕊蕊的手哭道;“夫人怎么疑心起我們了?許是夫人原先在院里使鞭子的時候,被旁人給瞧了去了。姑爺院子里的那些個奴才們,說話又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他們哪里懂得什么避諱?夫人只消改日把他們打發(fā)了去,保證便沒人在夫人和姑爺?shù)拿媲敖郎囝^根子了……”
馬蕊蕊冷哼一聲,一雙桃花眼斜睨著那丫鬟,道:“我才說了一句,瞧你,便惹出這么多話來?!?p> 那丫鬟凝著一雙煙柳眉,眼里還是簌簌掉淚,道:“夫人只管把此事交給我吧,靈兒這就去換了姑爺院里的那群奴才去?!闭f著便站起來要往外走。
那馬蕊蕊又扯住丫鬟的袖子,與她附耳道:“你去便去,只是這事兒,別驚動了姑爺?!?p> 那丫鬟聽了點點頭,如此才出去了。馬蕊蕊卻往旁邊凳子上一坐,望了跪著一地的奴才們一眼,嘆口氣來。她又何嘗不知在這些下人眼里自己是個什么樣可怕的女人呢?古往今來只有說是丈夫打死妻子的,哪有妻子反把丈夫打死的?然她那個丈夫卻實在不是個好貨。馬蕊蕊想著,若不是自己打死了他,現(xiàn)在又怎能遇到像季冰這樣人才偉岸的真丈夫呢?如此看來,打死了他,倒是件好事。人總是往高處看的,想當(dāng)年那楊貴妃,還不是棄太子而嫁給了皇帝?她又何嘗想過什么倫理的道理呢?呵呵……
再說那丫鬟出了馬蕊蕊的院子,拿出手帕來擦干了眼里的淚水,便往季冰所住的地方來了。到了地方按馬蕊蕊的吩咐先也不做聲響,只暗暗的叫來院里管事的一個男子,悄悄吩咐他去選些新仆來,至于這些舊仆該何去何從,也不曾道。
到傍晚季冰再來看自己身邊那些伺候人的奴才時,便發(fā)現(xiàn)不對了。問人,別人只說:“小人是新派來的,至于往日的人去了哪兒,小人不知?!?p> 季冰深知自己如今寄人籬下,不好多問,如此日子一天天的往后挪著,季冰身上的傷也一天天的將養(yǎng)好了,婚期倒一天天的逼近。只見這日里那馬蕊蕊非纏著季冰陪她看詞念詩,一時看到一本沒封皮的舊書,便翻開來與季冰看,只見上書許多“我的心肝”,“好哥哥”,“好妹妹”的,又兼配了一些艷圖。季冰看一眼便瞥開目光,心里直犯惡心;那馬蕊蕊也是羞紅了臉,撒開手,將那書丟在一邊,半晌無語。
季冰便尋機與她道:“時間久了,看書也看得乏了,你走了吧,我也好歇了?!瘪R蕊蕊這才告辭。
季冰坐在案前,望著那女人遠去的背影又拿過那本書來,一邊翻著,一邊心里不知正想著什么。正看著時,忽從房梁上跳下一人來,驚得季冰從椅子上摔下,連連后退。
但見那人落在桌上,衣衫襤褸,蓬頭跣足,體型不大,瞧著卻像個女人。
季冰見了,覺著十分眼熟,忽然福至心靈,喜不自禁,剛大叫一聲——“師傅!”一個箭步猛撲上去,抱住了那人。原來此人正是季妮。
卻說如今季冰這么一撲,力道大的倒令季妮險些吃不住往后倒了,季妮扶起他來,道:“你如今越發(fā)的沒規(guī)矩了,到這島上來可有吃苦?”
季妮不說倒還好,一說季冰便越覺得委屈,忍不住眼里閃了淚花,道:“師傅,不是徒兒軟弱,而是徒兒如今身陷囹圄,比不得從前像師傅一樣,在外自由自在的時候了!”
季妮道:“可是指與那馬島主的千金成親之事?”
季冰點頭。
卻見季妮拿起桌上那本沒封皮的**翻著來看,撇嘴一笑,道:“依為師看,這倒不是件壞事。”
“師傅何出此言?”
那季妮使季冰附耳來聽,說道:“馬家在這島上一家獨大,土皇帝一般,那婚禮人多且雜,必定不使人帶兵器進去,我們卻正好借此機會暗殺了他,好為民除害?!?p> 季冰略一思索便道:“師傅,這就是所謂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了吧?”
師徒兩個相視一笑。
晚上有季妮睡著那房里的高床軟枕,季冰便在床邊隨意打了個地鋪睡覺。
季妮借著月光看那地上的季冰,看了半晌,道:“你這一來倒是艷福不淺,今日我瞧見那馬蕊蕊了,頗具姿色?!?p> 季冰躺在被子里沒動彈,只是悶悶地道:“師傅既然愛這一口,那便換了師傅來成這親吧,我反正是不愿的?!?p> 季妮又道:“我徒兒與往日不同了,那些個淫詞艷語也看得津津有味了。”
季冰蹭的一下又翻起身來,道:“我只是拿在手里,可并沒有看。當(dāng)時徒兒心里想著別的事呢!”
季妮道:“便是看了,又何如呢?你如今也大了?!?p> 但見月光下她兩眼彎著,笑意盈盈的,一時叫季冰都看得呆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辯解道:“好師傅,你不必說這話叫我惡心,那書可原是馬蕊蕊拿進來的。”
師徒兩個重逢,好多貼心話要說,平時日日在一起時,反倒不見有什么可說的。季冰想,或許這便是親人了吧??墒怯窒氲阶约涸仍谇馗畷r,有好多親人,有爹爹,有媽媽,還有大哥,小叔等人,卻也沒有哪個親人同季妮這般,一來便令他感到如此安心的。思來想去,于是又把季妮從親人的范圍內(nèi)劃開,道:或許這便是師徒了吧,亦師亦友之師徒。
當(dāng)夜兩人睡了。季妮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那算命書里的內(nèi)容,夢見季冰成了西方天雷門的門主,紅顏知己上到相國千金,下到丫鬟婢子,無不為他所傾倒拜服的。然季冰卻終日郁郁寡歡,乃至坐到了萬人之上的位置,容顏也常覆冰雪。
這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時至天明日出,有些許清光從窗戶上的薄紙透進來,照在季妮的臉上。季妮有所感覺,一睜眼,便看見季冰的一張笑顏湊在跟前。
此時季妮的思緒尚且還陷在夢里,一時恍惚,悲從中來,坐起身便道:“冰兒,我初見你時,你還在與野狗爭食吃,如今再看,卻是錦衣玉食,美眷如云,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p> 季冰一聽,手腳局促地將垂了頭,支支吾吾道:“師傅不要笑話我了……天……天亮了……待會該有人進來給我洗漱了……”季妮仍望著他出神,她心道,為師此生只剩你一個親人,想不到最后也落的個反目成仇,莫不是自己真的親緣淡?。?p> 季冰見季妮坐起來動也不動,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便把住季妮的肩膀搖動,季妮醒神一看,知是被夢魘住了,又見窗外有人影經(jīng)過,忙一個翻身,跳上房梁。
她身上穿的是季冰的一身中衣,卻已來不及再換下了。只聽幾個丫鬟已在外叩門,喊道:“姑爺,該早起了?!?p> 等季冰稍微咳嗽一聲,丫鬟們便推門進來了,進來一看,只見床上的被子尚且還亂著,地上又鋪了一床被子,而姑爺赤身裸體的,只穿了個單褲,引得丫鬟們紛紛側(cè)目。
季冰強裝自在,給自己倒了杯冷茶,道:“還看什么?爺我半夜睡著熱了,便搬了床被子來睡在地上。此事不必和你們夫人說了?!?p> 眾丫鬟心里雖怪,也不敢言,只道這姑爺?shù)褂袀€不好享受的怪癖。放著高床軟枕不睡,竟睡地上去……
如此給他梳洗一番用了早飯,季冰又忙把她們趕了出去,招季妮下來,將兩碟子點心端給她吃。剛吃了一半又有人來叩門,季妮只得如老鼠一樣囫圇吞了幾口點心,又從角落里將自己的一身破衣爛衫抱在懷里,上了房梁。心里只嘆,當(dāng)個梁上君子也不容易。
這一遭來的倒是馬蕊蕊,季冰也不好打發(fā)了。只得分著心與她柔情纏綿,因怕引人注意,所以也不敢抬頭看梁上,便引馬蕊蕊出門賞花,只是這氣候已不是開花的季節(jié)了。出來一看,只見滿地枯葉飄落,季冰難免心里發(fā)虛,又覺此番動作,真像個背著正妻在屋里藏嬌的人了!一時好氣又好笑。
而季妮坐在梁上聽二人說話,手邊沒得事情,又看他們走出門去了,心里也是胡思亂想。想到自己現(xiàn)在穿著季冰的衣服,又躲在梁上,可不像個與人偷情的人了嗎?一時也是既好氣又好笑。
到晚上兩人依舊一個睡床,一個睡地。季冰與季妮久別重逢,一時便老是纏著她說話,時而問季妮是怎么進到島上的;時而問冀州都有些什么人文景色;時而又問那丐幫里的人會不會把季妮三十六兩的家當(dāng)給貪了去……煩不勝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