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間似水流淌,兩人靜靜等待著婚禮的日子。到這一天終于島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季冰一早就被吵醒了,丫鬟們給他換上了大紅的新郎裝,胸前結一個紅綢的如意結,發(fā)上擦油,臉上涂粉。打扮好后季冰使了借口支開眾人,往梁上一看,一把匕首便落了下來,季冰接住那匕首,悄悄藏進了靴子里……
彼時人人都來管他道喜,季冰也同樣笑臉回禮,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教人看了好不艷羨。
再看那馬蕊蕊待在閨房里,一襲大紅羅裙勾著金線,下罩著白色的煙沙散花裙,裙擺用銀線繡著朵朵祥云,腳下一雙紅緞子絨鞋,頭上頂著紅蓋頭。因坐的久了,正覺口渴,這時季妮悄無聲息便潛了進來。那馬蕊蕊聽見開門聲響,只當是自己的丫鬟回來了,便招手道:“是靈兒嗎?快給我倒杯茶水來?!?p> 季妮自桌上拿了茶杯倒?jié)M,端去給馬蕊蕊。剛伸手,那馬蕊蕊便自蓋頭底下看見一雙陌生的手——只見那手修長柔白,不似她丫鬟靈兒似的短胖,光禿禿的也沒了靈兒常戴的兩個銀鐲子。
馬蕊蕊便一把拂開那茶杯,掀了蓋頭,望見季妮。一時兩眼圓瞪,道:“你是何人?!”話剛說完,只見季妮揚手一個手刀劈在她頸上,便將馬蕊蕊劈暈過去。隨即扒光了馬蕊蕊的衣服將她扔在床下,自個又徑自把個喜服七纏八繞的往身上套了,籌謀著來演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戲碼。
正系著腰帶呢,幾個丫鬟從門外進來,季妮忙把蓋頭蓋上。那丫鬟走到身邊給季妮系緊了腰帶,又理了理裙擺上的些許褶皺,道:“夫人,吉時快到了。”
季妮繃緊了身子,點點頭,并不說話。
須臾,外面鼓聲大作,一頂紅轎停在院外,幾個婆子迎進來將季妮扶了出去。
幾個吹嗩吶的走在前頭,兩個牽羊的小孩走在中間,四個抬轎的轎夫,并身后許多擔嫁妝的人。而季冰正騎馬站在喜轎前頭,威風凜凜,好一個玉面郎君!
丫鬟們一邊一個扶著季妮上了花轎,一路鑼鼓喧天,往那馬島主的院里走去了。到了地方但見親朋滿座,人聲鼎沸,而季妮則由季冰一路牽著到那正堂里去拜天地。只看周圍紅燭燒,香火焚,樂器奏響,那禮生唱道:“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華堂?!?p> 到要拜天地時,季冰望了身旁的季妮,一時心中犯癡,只道是:這般人物,彩繡輝煌,神仙似的,往后也不知便宜了誰呢?又有誰消受得起呢?若是王公貴族之輩,則多有腌臜;若是商賈之輩,鉆營俗氣;若是武林俠士之輩,又恐生活貧苦,不能善待。
正是拜高堂的時候,季妮自蓋頭下卻不見季冰動作,恐錯了時機,便自袖中暗暗將匕首握在手里,一個箭步往前,將那匕首刺進了馬回銅的心窩里。血當時飛飆出來,季妮將蓋頭一扯,心中快意,解了她這多日來藏藏瞞瞞的憋屈。
眾人一見新娘殺了自己的老父親,又一看,新娘已不是原來的新娘了,頓時烏泱泱亂哄哄地擠做一團。這時只看那新郎官幾個飛步往后,以為是要逃,誰知他走了卻從外把大門拴住。一群人當中有幾個聰明腦瓜覺出歪膩來,忙拍門叫喊;又有幾個勇猛的,赤手空拳跑上來想抓季妮。誰知季妮卻從裙下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來,幾個揮舞間血光四濺。
一大漢見這女子如此兇悍,轉身就逃,哪出三步?又被季妮從后面一把采住頭發(fā),拖翻在地。在場眾人但聽季妮狂肆大笑,道:“把你們的王八脖子都縮好了!現(xiàn)在生死由我!”說罷一劍揮下,將手下大漢人首分離。
眾人驚惶恐懼,季妮全做不管,只一味的殺人,正是:劍過時一點寒涼,尸倒處滿堂流血。
不久自屋外又起煙火,須臾火勢洶洶,直燒進堂內(nèi)來。
季妮提著劍站在最高處,往堂上的窗戶看去,那窗都建的高,幾人欲出去,一個攀著一個,正往外爬著。忽然一戶窗下的人倒了,自窗外又爬進一人來,正是季冰。
季妮見了便運氣施展浮云掠影,到那窗下一躍拽住了季冰的手,季冰便使力將她往外拉出。
待兩人逃遠時,那座宮殿似的建筑正燒的興起,熊熊大火像個惡獸似的將一切都吞沒在里面。季冰望著這樣的景色不禁深嘆,時常在夢里看見師傅殺人的場景,還有許多人道她是個殺人惡鬼,如今看這滿島血腥……忽然心中極怕,若師傅的命運也像師公李拐兒的命運一樣,在他的夢里一一應驗的話,那豈不是?
只是他對自己的夢向來是記不清的,往往能記住幾個片段已是很好,如此就算是想要幫師傅規(guī)避災禍,也不知該從何避起了。
兩人慢慢劃船出島。但見季妮坐在船邊舀水洗一身血衣,季冰便道:“這一身衣已是廢了,還留它作甚?”
季妮愣神,道:“若無此衣,我又穿什么去?”
季冰便脫了自己的外罩披在季妮身上,季妮推手拒絕,那季冰便道:“師傅與我,同甘苦,共患難。只是一件衣服罷了,便是同穿一條褲子又如何呢?”
如此季妮于是受了這衣,手上的臟衣便任它順水流走了。
二人劃出島去,但見海上水天相接,波光粼粼時,忽然狂風驟起,掀起海浪,打翻了小舟。正是地利與人和都算到了,唯獨一個天時,何其難算。二人被海浪掀翻在水里,季冰不通水性,須臾沉了下去,任他如何掙扎,只是越沉越下。幸得這時有季妮來拉他一把,將他奮力拖出水面。正趴著船沿休息時,卻看天上又下起雨來,海浪也越起越大,一個大浪掀來,又將兩人打進海里。
如此反復,在海里直飄到天黑。季冰早吃不住了,又是臘月的天,全身都僵冷,漸漸體力不支。季妮見他閉著眼睛,好似要睡過去一般,忙掐了他的手臂,喊他,“冰兒,冰兒!”
季冰聽見,便強打起精神來應她,季妮告誡道:“萬不可在此睡過去了?!庇謧魉龤獾目谠E。
“天地化生,生生不息。夫天地,以神守氣,氣守于神,神氣相守,方聚而不散……”
季冰聽著口訣默默在體內(nèi)運氣,只覺阻塞,須臾丹田內(nèi)疼痛非常。便叫道:“疼!師傅!好疼?。 ?p> 季妮把住他手腕一探,頓時又急又氣,罵道:“蠢貨!為師叫你凝氣!不是叫你散氣!如今你氣血逆行,極易走火入魔,還不速速停下!”
季冰慘白著一個臉,皺著眉,痛苦難當,一時耳內(nèi)嗡嗡作響,胸口悶疼,無法呼吸。只聽見季妮叫他“蠢貨”,后面的全沒聽到。不消一刻便眼耳口鼻流血,血又順水流走,如此竟引來一群食肉的魚類。
季妮見了只得拔劍抵御,旁邊的季冰卻不防有被魚兒咬上幾口的地方,流血更厲害了。正是從來只有火上澆油的,平白哪得雪中送炭?
但看那水波里暗潮洶涌,迎面一股腥臭的氣味吹來,熏得季妮幾欲作嘔。季妮凝神一看,只見水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急速駛來,而周邊的食肉小魚都紛紛逃開了,只些許呆傻蠢笨的還在兩人身邊流連。忽然猛地一聲水起,一張血盆大口驚現(xiàn)眼前,季妮忙拖著季冰棄了小舟,躲過這一擊。這時季冰也勉強清醒過來,正對視上那條巨大蛟鯊的眼睛,恐怖如斯,小舟在它嘴下,頃刻間便支離破碎,不復存在了。
此時一陣海浪打來,又將兩人拍向那條蛟鯊。季冰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怪物,又見這大魚長開大嘴,一張嘴腥臭不已,尖牙利齒的,正撲過來咬向兩人。情急之下季冰反握住季妮的手,將她擋在身后,忍著丹田內(nèi)幾乎要爆炸似的疼痛,將氣凝在體外,形成一劍,朝大魚飛刺過去,正刺中大魚的眼睛。
彼時季冰力竭,昏倒過去,季妮在后接住他,只看他全身毛孔滲血,氣息薄弱,再往丹田處一摸,只覺得似火一樣滾燙。此時又一個大浪打來,季妮來不及多想,只得抱緊了季冰,正好借浪飄遠。
二人隨波逐流,季妮見那條蛟鯊沒有追上來,心里尚且還在奇怪。她不知的是,季冰那一道氣劍原來從蛟鯊的眼睛射入,貫穿身體,又從另一頭飛出,消弭在空氣里。因而那蛟鯊才無力追蹤,此時恐怕已沉到海底了。
季妮苦苦熬著,天明時分,才遠遠望見一座小島,于是耗盡最后一點力氣拖著季冰游上島去。來不及自顧,先替季冰把了一回脈,見脈象還在,總算松了一口氣,倒地睡去。
醒來時見太陽掛在天空正中間,想來應該是正午時分?;秀绷撕靡粫牌饋?,看身邊季冰還沉沉睡著,摸一回額頭,燒的火燙。季妮把他拖進樹蔭處,從懷里拿出那兩本快被海水泡爛的奇書來,攤開放在太陽底下曬。盡管書里的內(nèi)容她已全部通讀一邊,勉強記得,但有些細稍末節(jié)的,總怕錯漏,看見原本被毀壞成這樣,心中十分可惜。
海風陣陣吹來,季妮收斂了心神走進樹林里撿拾樹枝,也不敢走遠了,稍稍便出來看一眼季冰。如此廢了許多功夫才點起一堆火來,而后又去林中找了淡水,用樹葉裝來給季冰喝。季妮守在他身邊孤孤單單,一時怕他冷了,一時又怕他熱了,忙到天黑,季冰的體溫才稍有下降。夜晚季妮思緒沉重,抱了季冰在懷里,望他臉色慘白,身體虛弱,昏睡不醒。季妮心道:此前看他凝出氣劍,驚為天人,非一般庸才可得,然如今卻一副將死之態(tài),難道這便是天意嗎?現(xiàn)在自己在這世上唯有季冰這么一個親人,若他也死了,自己又更該如何呢?想到悲傷處,禁不住淚如雨下。
哭一會,停一會,如此慢慢睡去。